晁枢引张了张口,最终低低笑出声。“我的银子姑娘,果真了得。”他可以想见按察使的脸有多黑,因为他们想不到最棘手的人会是尹挚。
尹挚是有品级有封邑的郡主,其位阶甚至等同公主,再加上有皇上给的腰牌,谁敢造次?
他笑着,却见她双眼眨也不眨地瞅着自己。“怎么了?”
“……你恢复记忆了?”
“你怎会如此猜?”
“你叫我银子姑娘。”以往他总爱这样笑称她。
“谁要你的名字叫尹挚?”他笑道。
面对他柔情似水的目光,尹挚微眯起眼。这是他失忆之前看她的眼光,总是这样柔柔的,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温柔地包容着她。
可是,如果他恢复记忆了,为何不说?
“我歇一会,要是杜获或左旭来了,再把我叫醒。”他面露疲态地道。
尹挚赶忙扶着他躺下。“好,一会还有一帖药要喝,大夫说了,你只有一点皮肉伤,倒是怕你在水里泡太久会染风寒,得袪袪体内的湿寒才行。”
她作梦都不敢相信他竟然只有轻伤,明明就被土堆和卵石压着,却幸运得埋在缝隙里得以呼吸……也许是老天认为,他一生多舛,不忍再伤他太多吧。
喝过药的晁枢引一路睡到了掌灯时分,方巧杜获和左旭都回来了。
尹挚让他俩进了房,就见晁枢引询问两人一些细节和后续处理的进度,多如牛毛的杂项问题,两人一一答了,看似寻常,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的目光停留在杜获身上较多?
“好了,一会再说吧,晚膳都备好了,你先吃点东西。”尹挚藏着疑惑,见多静已经带着丫鬟把膳食端进房,干脆把小几搬到床上,方便他用膳。
“你们也下去用膳,好生休息,这两日辛苦你们两个了。”
“只要头儿没事就好。”左旭语重心长地道,压根不愿回想昨晚的情景。
晁枢引摆了摆手,笑着让他们先退下,瞧她在旁替自己布菜,再将筷子递给自己,他不由道:“你不陪我一道吃?”
“你醒来前我先吃过了。”她坐在床畔,捧着热茶浅呷着。
晁枢引轻点着头,用着膳,又见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好笑道:“有事问我?”
“殿下去哪了?”她这人向来不来迂回那一套,开门见山地问了。
昨儿个都没瞧见他的人,问了左旭和杜获,竟连他俩都不晓得殿下上哪去,只说几天前就离开了。
“他去衢州。
“殿下去衢州做什么?”
“有些事得办,你忘了先前有人在各庄子间高价收购米粮?”
“不是说衢州附近几个城镇多了几具脸被画花的尸体?”他们虽不肯告诉她,但庞定听说此事可是马上就跟她说了。
“障眼法。”
她轻呀了声,是啊,确实是如此,正因为脸被画花了,她就很合情合理地认定是被杀人灭口。
“可你有没有想过,对方为何要使障眼法?难道你完全不怀疑身边的人?”她跟他提点很多次了,可是他都没放在心上。
晁枢引再用了口饭,才慢条斯理地道:“刚才左旭不是说了,那天是你跟杜获一直不放弃地寻我,而且还是杜获先发现我的?”
“是这样子没错,但是……难道这不会是一种障眼法,好袪除你疑心?”也许是她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可是事关他的安全,她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况且,他是头一个找到你的,这样不是更有嫌疑?”
“照你这说法,好像我被埋住是杜获下的手,要真是他做的,他何必还挖出我?”晁枢引循循善诱着,轻掐了她的秀鼻一下。
尹挚努了努嘴,自然知道他说的有理,在那样的状况下,要是再迟一个时辰寻到他,后果如何真的不敢想像。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得信他。”
“他是你的千户,救你是应该的。”她嘴硬地道。
“你也知道他是我底下的千户,就该知道能够进到府军前卫的,全都身家清白,而且是世袭制的,如此,他还可能被简昊衍收买?”
尹挚无声叹了口气。“也许我不该老是怀疑他,可我就是过不去那个坎嘛。”
怀疑如种子般在她心底发了芽,转眼就盘根错结,眼前的她是没有能力一口气斩除,至少要给她一点时间,让她看看他的表现。
第十四章 身边的内鬼(2)
晁枢引笑了笑,没再劝她,轻掐她柔嫩的颊。“能再看到你真好,在那一瞬间,我脑袋里浮现的是你的身影。”
尹挚狠狠地瞪过去。“你给我小心一点,要是再这般不经心,我就跟皇上求旨,把你绑在我身边,往后你跟着我经商就好。”她在那么多人面前哭成那个样子,如今回想还觉得很羞人呢。
“听起来不错,只要把差事办妥了,我不如跟着你学经商之道好了。”
“咦?”她说笑的,他倒是当真了?
“因为我发现想让百姓安身立命,经商也是个法子。”
“呋,说得像一回事,当我头一天识得你?”她娇嗔着。“你要承袭你爹的衣钵,哪可能跟我去经商,再说,皇上怎么可能放你走!”
晁枢引直睇着她娇柔的神情,带着几分撒娇的小儿女姿态,教他心荡神驰。
“干嘛这样看着我?”她小脸微烫,佯怒掩饰羞意。
“完事后,咱们成亲吧。”
“你先把伤养好再说,这事不急。”
“我急,我想要赶紧将你迎进门,不想连见你一面都得要他人允许。”
“什么他人?那是我娘,我的祖父,都是我最亲的家人。”她没好气地纠正他。“先说好了,往后见到我娘,态度要再恭敬一点,你既然要娶我,就必须把她当成岳母,而不是一个你厌恶的妇人,否则……我宁可不嫁。”
她把他系在心里,但她的亲人一样被她搁在心底,她做不出孰轻孰重的选择。
“想哪去了?她是你的母亲,自然是我的岳母,有哪个当女婿的敢对岳母不敬的?”晁枢引轻掐着她的颊。“你怎么就非将我想得这般恶劣?”
尹挚直睇着他,突道:“你失去记忆,所以不记得之前咱们也约定过十件事,待你办妥了我才答允你追求我,而其中的第九件事就是跟我娘敬茶,可你那时做得心不甘情不愿的。”
晁枢引笑随眼。“那这一回我一定敬得心甘情愿,也许待我明日好些,我就先跟未来的岳母敬杯茶。”
“等你伤养好再说,大夫说你还得静养呢。”说着,瞧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汤药也喝了,她便让多静进房收拾。
“郡主,庞定刚刚来禀,说那个大夫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现在正四处派人找着呢。”多静边收拾边说着。
尹挚瞬间拧起了眉,低声道:“让府里的护院也去找人。”
“是。”
待多静一走出房,晁枢引就往她眉间一按。“不过是件小事,别皱着眉。”
“你只管好生静养就是。”
晁枢引轻搂着她,把脸埋在她的胸腹之间。
这动作太过亲昵,尹挚有点羞,可又舍不得推开他,只能轻抚着他的发,直到外头突地传来贺氏的声响。
尹挚二话不说地将他推开,连退了几步。
“阿挚。”贺氏一进屋就见她站在桌旁,而晁枢引正慢慢地坐正身子。
“夫人。”晁枢引坐在床上向她施礼。
“你身子未好,还行什么礼。”贺氏低声骂着,见他气色好多了,替尹挚松了口气。“你就安心在这儿静养,任何事都等到好全了再说。”
照理,他不能住在后院的团圆阁,可他伤得那么重,怎能在这当头搬动他。
“多谢夫人。”
“要谢就谢阿挚,她为你操碎了心。”那日见女儿一身湿透的狼狈模样,她这个当母亲的恨不得代她承受痛苦。“不过时候不早了,阿挚,这儿就交给左旭他们,你跟我到院子去。”
“咦……”
“咦什么咦?你们住在同一处算什么事!”贺氏就是知道晁枢引已经清醒,而且已经能坐起身,才会急着将女儿给带到自己院子去。
“可、可是……”
“郡主就跟夫人走吧,如此安排甚好。”晁枢引在旁当和事佬,朝她使着眼色,省得日后岳母对他观感不佳。
尹挚抿了抿唇,心想院子里有护卫还有左旭、杜获跟暗卫,应该不成问题,只好无奈地跟着贺氏去她的院子。
然而她却是一夜无眠。
心里不禁埋怨着母亲,明知道他现在有伤在身,哪怕两人同处一室又能如何呢?要说名声,她哪来的名声?
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她干脆坐起身,想了下,下床穿上了夹袄,随意地将发给盘起,正打算偷偷溜回团圆阁,却听见外头有开门声,吓得她赶忙又躲回床上,心想娘不会是睡不着,想找她聊天吧?
正忖着,门已被打开,她隔着床帐望去,那身形……她蓦地掀开床帐跳下床,怒声斥道:“放肆,谁允你进本郡主的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