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菲道:“爹,我不怨恨继母,人不自私、天诛地灭,她当然要为亲生的多做打算,而苛待非亲生的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我也自私,我私心想要自己和妹妹们过得更好,这两件事互相矛盾,家中自会产生争端。”
陆青讶异,予菲从来都是柔顺的,再委屈也只会点头道“爹,我明白”,今儿个是怎么了?
“可你和李氏成天吵闹,会教人戳脊梁骨。”他知道女儿向来爱重名声。
不教人戳脊粱骨?突地,她想起陆青最教人“戳脊梁骨”的事儿。
续娶之前,陆青曾受李氏兄长邀请上李家作客,回来后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向母亲提及要娶李氏进门的事。年稚的陆予菲不懂事,不了解为什么那段时间村人经常在背后对爹爹指指点点,但换过芯子的予菲有了几分了然,这是强买强卖呐。
姥姥知道此事,气得狠揍儿子一顿,若不是媒婆上门,说李氏性子节俭、能持家,屁股大、好生养,为着陆家子嗣,姥姥才硬着头皮让李氏进门。
没想到进门不过数月,李氏真性情大爆发,她苛待婆母、虐待前妻孩子,搞到姥姥都受不了,只是想到人已进门,陆家得靠李氏传宗接代,姥姥只好吞下委屈,一个人搬回靠海的老家住。
那屋子破得厉害,陆青去修过两、三趟,每逢下雨天还是会漏水。
幸好姥姥身边攒了点银子,每天赶海,还不至于饿死。
这事儿村人当着面不说话,可背着陆青,说嘴的还少了?
嘴角一撇,她决定找时间去看看姥姥。
见予菲沉默不语,陆青以为女儿妥协了,便也不再说话。
端起饭碗,四个人一边吃一边闲聊。
说说笑笑间,予菲试探陆青对未来的想法与展望,最终却有点失望。
三十几岁的陆青已经被生活折磨得失去梦想,那个曾经在岳父门下对前程野心勃勃的男子,现在唯一的指望,竟然只是生个儿子。
第二章 喜得灵泉(1)
吃过早饭,送走爹爹和予心、予念之后,予菲拿着衣服到河边清洗。
她说到做到,除晚饭外,早午两顿都不做李氏母女的份,连洗衣服都特意把李氏、陈媄和李氏的小女儿予婷的脏衣服给留下来,她不占人便宜,旁人也甭想占她的便宜。
不过接连几日李氏都没有对此发难,许是担心予菲将陈媄推她入海的事给爆出来,这才缩着头当乌龟,不敢招惹予菲。
予菲走到院子,正巧碰到陈媄打开房门走出来。
陈媄已经作了好几天的恶梦,梦中有恶鬼追着她跑,声声要向她索命,明明是梦,不知道为什么,醒来全身酸痛、脸色惨白。
连日睡不好,陈媄眼底下有一圈墨黑,整个人委靡不堪。
然而当目光对上予菲,她立马骄傲地抬起下巴,一脸的“我不怕你”。
只是……
“喵——”
一只野猫从屋顶上跃过,她吓得蹲在地上,捂着头放声大叫。“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见状,予菲扬眉,她把木桶放到门边,走到陈媄身边、弯下腰。“你怕什么呢?鬼吗?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是不是坏事做尽,害怕被老天给收了?”
“走开!”
陈媄用力推她一把,但予菲防着呢,她没被推倒,倒是陈媄自己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后仰、一屁股坐倒在地,后背沾满泥巴,狼狈不已。
予菲笑得更欢快,再度凑到她跟前问:“猜猜,我明明没顶了,为啥没死?”
予菲笑意越盛、陈媄越恐惧,她记得清清楚楚,陆予菲不会泅水,而她明明看见大浪将陆予菲卷走,看见她在海面上挣扎求救,看见她没顶……那么久都没浮上来,肯定是死透了呀。
她确定自己至少等过了两刻钟才离开海边,陆予菲没有道理还活着……鬼!她突地想起这个字,连忙转头看地上,还好,有影子。
予菲知道陈媄所想,便道:“是,我见到阎罗王了,但阎罗王说我阳寿未尽,放我回来。临行前阎罗王还对我说:‘谁害死你,你尽管向谁索命,别心慈手软,有些人不值得同情。’所以接下来的每一天,你都睁大眼睛仔细地瞧着吧!”
陆予菲让她睁大眼睛瞧,莫非……猛地倒抽气,陈媄满目惊惶地望着她。
“是你动的手脚?是你让我被鬼追?是你……”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有谁能控制梦,皇帝老子都办不到呀!
不料予菲竟轻浅一笑,拍拍她的肩膀。“没错,就是我。”她点头后又摇摇头,怜悯地看着陈媄道:“可这种事有谁相信呢?”
“真的是你!”陈媄的表情精彩极了,从无法置信、到相信再到恐惧……平日嚣张跋扈的她突然无助地哭倒在地,颤抖得很严重,必须要竭力抑制才能开口。“我不是故意的,我太讨厌你,谁教你比我漂亮、比我讨人喜欢,谁教你有爹疼爱,谁教……”
陈媄这么嫉妒她啊,但这些关她什么事?陆予菲长得美就该死?
冷冷一笑,她道:“当你觉得自己又丑又穷又一无是处时,别绝望,至少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予菲抱起木盆离开家门,她的脚步轻盈,笑容灿烂,恶有恶报确实会让人心情愉悦。
她哼着小曲,一步步往河边走去,只是……不会吧,又碰见欧阳曜了,是村子太小,还是他们太有缘分?你说说,一根金大腿在跟前勾引着,她很难不心动呀。
欧阳曜正和……予菲在脑袋里搜寻老半天,才想起来,那人好像姓宋,宋啥?哦、对,不是送两盒、送三盒,而是“送一盒”。
这样一碰二碰的,闹得不好,欧阳曜会不会以为她在欲擒故纵?
不行,她得剔除陆予菲烙印在他心中的印象。
于是脖子一缩,身子一扭,予菲快步转到别条路上。
宋易禾发现迎面而来的予菲竟在看见他们之后硬生生转往旁边的路,他似笑非笑地问:“那是邻居家的小美女吧,叫什么来着?”
“陆予菲。”欧阳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这是在躲他?
“我记得她和那个叫陈媄的在比拚,每次逮到机会就猛往你身边凑?今儿个是怎地?吃错药?”
“也许吧,先往家里去吧,我让娘做几道菜,中午喝点酒。”
宋易禾是特地过来安慰欧阳曜的,让他别在意那些流言,再过几天,背后小人就会浮出台面,到时真相揭露、小人遭殃,他还得回军营里演演兄弟情深、既往不咎的戏码。
欧阳曜想起陆予菲的话,这几天,他着实好好地照顾了伤口一把,那事儿……真的跟他的伤有关?
“行,不过双手空空上门作客,这种失礼事我不做,阿曜陪我去张屠夫家里割几斤肉,再去里正家买两坛好酒。”宋易禾搭上他的肩膀。
宋易禾家里颇有几分背景,当初随宇文将军过来组军时,身上还有几分纨裤气息,只不过这家伙没参透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被恶整过好几回,是欧阳曜护着他才没有酿出祸事,这一来二往的,两人成了莫逆之交。
家在京城,宋易禾休沐时经常到欧阳曜家里住几天,与他的娘和弟弟都熟。
“买酒?你不怕里正家的小孙女又追着你到处跑?”
何顺娘每回看见宋易禾,那脸红得都能掐出血来,还曾跑到他面前问他娶妻了没,说她心悦于他。
渔村女子性情与京城女子不同,这里没那么多的规矩限制,而她们也不介意抛头露面,看见喜欢的男子便主动追求。
实在是女人无法在海上讨生活,海边的盐地又种不出好庄稼,不仰赖男人怎能生存?
且出海危险多,遇着风浪,往往人就回不来了,在小小的渔村中,女多男少,若是不主动些,哪能嫁得出去?
所以像陆予菲这种的,已经算家教良好、含蓄的了。
“女孩子家都不介意,我介意啥?军中生活无聊,宇文将军又不准咱们上青楼,好不容易有个小女子可以调笑,有什么不好?”
“到时娶个渔家女回去,看你爹娘会怎样?”
“男子三妻四妾,有个渔家女姨娘不错啊。”宋易禾就是个纨裤,家里姨娘五、通房三,正妻尚缺,再补上几个……无妨。
两人说说笑笑间,往张屠夫家里走去。
洗好衣服,予菲抱着木盆准备回家,心底盘算着,李氏知道她没帮忙洗衣服,会怎样?打她一顿?怒吼一通?还是把她洗好的衣服撸到泥地上踩几下?
打骂好应付,但再洗一次衣服?太辛苦。
想到此,予菲快走到家门口时,先转去敲欧阳家大门。
门还没敲呢,小琴就先一步打开门。
小琴是欧阳家的下人,模样清秀、做事勤奋,但陈媄对她态度很差,认定她是欧阳夫人给欧阳曜备下的通房丫头,陆予菲也不喜欢她,只不过比起陈媄,她更善于隐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