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姥姥心善,好人有好报,老天都看着呢。”
讨论过后,予菲打定主意,明天再进城一趟。
姥姥说:“明天进城,我再给你捞几条鱼,送去给周大爷。”
予菲不乐意,鱼有鱼腥味,提着也重,不过姥姥是个良善人,总惦记着吃人一斤得还人八两,周逸夫帮她们写了卖身契,让她们得以脱离李氏,还把名头借给她们扯大旗,以便她们盖新屋过好日子,这点恩情,姥姥一刻不敢忘。
看着姥姥实诚的脸庞,难怪爹爹也是这样的人,予菲笑笑应下。
“不早了,我去做饭,让你爹回家前多少吃一点。”姥姥说。
予菲点点头,往书房方向走去,恰巧听见陆青正在跟欧阳羲和予心、予念说话。
“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身为男子本该胸怀天下、造福万民……”他说一大段,欧阳羲就算了,这种理论他已经听过无数次,但予心、予念就不行啰,她们听得头昏脑涨,只差没说“爹爹,您别再讲”。
予心乖巧,强憋着打呵欠的慾望,而予念是个鬼灵精,眼珠子一转,问:“爹,我们不是男子,不需要胸怀天下、造福万民,那干么还要念书?”
最近爹有空,起了当夫子的兴致,布置一堆功课,让她们连玩的时间都没有。
予念这一问,陆青不知道怎么回答。
予菲走进门,横予念一眼,欺负老实人吗?
予念脖子一缩、吐吐舌头,恨不得没问那句欠揍的话。
“我说个故事给你们听。”说要讲故事,但予菲咬着牙,表情及声音很吓人。
予心、予念乖乖点了头,只有欧阳羲满脸兴致地望向予菲,他真心拿予菲当英雄崇拜了。
“小母鸡问老母鸡:‘你干么那么辛苦啊,天天下蛋不累吗?休息几天不行吗?’猜猜,老母鸡怎么回答它?”
“怎么回答?”欧阳羲接话。
“她说:‘是辛苦啊,可这是我的工作,我就得做。’小母鸡咯咯一笑,心里觉得老母鸡真傻,反正有老母鸡下蛋,小母鸡便开始躲懒不再下蛋。这天家里来了客人,主人找不到东西招待,想了半天,决定把小母鸡给宰了,它到死也没弄懂,老母鸡明明比它胖、比它有肉,为什么主人不杀老母鸡,反而杀它?”
“因为它不会下蛋?”
“没错,老母鸡比小母鸡有价值。人也一样,不管男女都必须创造价值,否则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性。”她的口气是百分百的教训,可她这么一训,几个小孩全都明白了。
予心问:“可女孩又不能当官造福百姓。”
“谁说只有当官才能造福百姓?爹爹种米、渔夫打鱼,养活千百人;商人南货北运、互通有无;女子张罗家务、繁衍后代,每种人都在竭尽所能服务百姓,当中差别在于,聪明才能大者,当尽其能力以服千万人之务,造千万人之福;聪明才能略小者,当尽其能力以服
十百人之务,造十百人之福。
“你们念书,目的是要增长聪明才智以造福更多人。如果觉得读书那么痛苦,可以啊,那就别读,只不过当一个没有能力,只能依靠男人生活的女子,就必须学会认命,不要怨恨被男人看轻,一朝被男人抛弃,也别怨恨遇人不淑。你可以不要一只不下蛋的母鸡,男人当然也可以不要一个没有价值的女人。”
予心、予念被教训了,可脸上没有不甘,只有反省细思。姊姊很凶,但是说的话都好有道理。
这时,前面传来敲门声,厨房离门近些,姥姥几个大步跑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的是里正的小孙女何顺娘,她神情紧张,右手高举,差一点就要敲上姥姥的头。
她急急忙忙收手,道:“陆姥姥,你快去看看你家媳妇吧!”
“发生什么事?”
“陆大娘要生了。”
“怎么可能,还不到七个月。”姥姥一急,怎么算都不到生产的时候啊!
“就是这样啊,刚刚她跑到我家和我奶奶吵架,吵不到两句话就扶着肚子喊痛,我爹爹一惊,忙让我叔叔去请大夫和产婆。”
“李氏在哪儿?”
“已经送回家,我们到处找不到陆大叔,这才……我奶奶不是故意的。”她很担心陆家人把这件事赖在她家头上。
“知道了,没事,别担心,你先回去。”姥姥说完,连忙转身找人,手脚俐落得不像个老人。
她的脸色难看,时隔三年多好不容易才又怀上,怎会出这种事?难到陆家子嗣真这么困难?
她一路跑到书房,扯了嗓子喊。“阿青,咱们快回去看看,李氏要生了!”
闻言,陆青跳起来,时间还早得很呐,怎么就要生了?
他半句话不说,连忙和姥姥一起往家的方向跑去。
予菲心头一拧,想起那碗腐臭血腥的药,唉,果然出事了。
她对三个小孩道:“我也过去看看,阿羲,你在这里陪予心、予念,我很快就回来。”
“知道了,予菲姊快去。”
见予菲走远,予念才小小声问:“继母的价值就是生孩子,如果她生不了孩子,被爹爹抛弃了,是不是该认命?”
欧阳羲同意。“七出当中就有无子,女人无子是可以被休弃的。”
予心扬眉一笑。“那我们就可以换新继母了,对不?”
“下次我要换个不乱发脾气、不打人的。”予念开出条件。
“嗯,最好像羲哥哥的娘那样。”
“我娘可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女人。”
“是啊,我们好羡慕呢。”
内一圈外一圈,屋子里外挤得满满都是人,李氏的尖叫一声高、一声低,喊得比待宰的猪只还凄厉。
照理说,这都第三胎了,又还未足月,应该很容易就生下来,怎么会痛得这么严重?
予菲进门时听到一声直入云霄的惨叫,没多久又听见一声不属于李氏的惊喊,吓得她加快脚步跑上前。
看见予菲,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
没多久,产婆抱着孩子走出来,姥姥一看包巾里的孩子,吓得晕过去,陆青急忙扶起她。
予菲拉长脖子看上两眼,那是个扭曲变形的女畸胎,头大得像外星人,三条腿、没有手,身上一条条的黑色纹路像斑马。
她还没死,正扭动着三条腿,像在抗议什么似的,然而不过片刻,她就一动不动,身子僵硬。
有不少村人看见,惊呼连连,
“怎会生出这么一个东西?难道是报应?”
“会不会是李氏歹毒,欺负前头的女儿,老天爷看不过眼,让她遭报应?”
“可……这是陆家子孙呐,又不姓李。”
“自从陆家老太爷过世,陆家就连连遭遇不幸,现在连鬼胎都生下来了。”
“陆家肯定是做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恶事。”村人们叽叽喳喳说个没停。
眼看话题转变,予菲急忙扬声道:“我就告诉继母,她喝的东西闻起来不是药,而是毒,有哪家药馆的药闻起来像血的?可她偏偏不相信,果然……才喝下不久呢,就生下这么个东西。”
“予菲,你说什么?李氏喝了什么?”陆青闻言问。
“先前我在厨房闻到一股又腥又臭的味道,循着味道找到厅里,看见继母正在暍药,我问那是什么,继母说是保胎药。大家都煎过药啊,药的味道怎么可能有血腥味?我提醒她,不是大夫开的药别胡乱吃,会吃出问题的,可她打骂了我一顿,叫我别多管闲事。”
予菲这一说,陈大娘跟着跳出来讲话。“我记起来了,前段时间李氏出了一趟村子,说是要去找一个法力高深的仙姑,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她手里提着一包东西,我问她那是什么,她笑了笑,说是不能讲。”
“对啊,不久前我也见过一次,莫非她是吃了药才生下怪胎的?”
何顺娘的奶奶挤开人群站到前头,她就怕陆家把这事儿赖到自己头上。“前几天周家嫂子跑过来跟我说,城里有个仙姑手中有一帖药,能把人家肚子里的女孩变成男孩,那可贵着,要一百文钱一帖,问我家媳妇要不要一起去求。她还说……”
怀着孩子的周家嫂子伸手挥了挥,说道:“是啊,那事就是李氏告诉我的,我本想找何家媳妇一起去求药,没想到……”看着产婆手里抱的东西,她瑟缩了下。
真相大白,李氏不是遭报应,而是自己找死。
予菲冷眼看向产房,李氏吃的是什么?那个“仙姑”到底是何方神圣?同为道家人,她该不该出手阻止这件事?
正想着,抱孩子进屋的产婆二度发出尖锐叫声。
原来是李氏生产过后发生血崩,请来的大夫说,她这辈子再也不能生育了。
听见这话,姥姥心底难过极了,她心心念念着陆家有后,这下子……
予菲不像姥姥和爹那样失望,她看过爹的掌纹,他至少有两个以上的儿子,分明是多子多福的命啊,所以李氏的身子还有得救?或者是,他会娶第三任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