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针透穴?”他听过,那是已经失传百年的绝技,人留一口气还能救回,而她居然会不可置信。
“可贵了,九根长短不一的金针,细如毫毛,为了这九根金针花了我快五百两银子,肉疼死了,还好香檀和双樱各资助我一百两,不然我真的山穷水尽,穷哈哈的过苦日子。”
她赚来的诊金大多用在买药材上,而她要的药材又极其稀有,因此在价钱上也是削肉般的贵。
一遇到医理便狂热不已的林芷娘根本是败家娘子,手里从来留不住银子,只要一有钱她就想花掉,东买西买些价格叫人咋舌的医用物件,再贵也舍得花钱,花光再说。
所以林芷娘最常做的一件事是借钱,常常急如星火的向好友开口,夜半时分敲门也是常有的事,于香檀、梅双樱已习以为常。
不过她借去的银两从未归还,直接以制出来的药抵债,两位好友也同意,以药为偿。
其实林芷娘的药千金难买,若她肯卖的话,大把大把的银子定如大水冲来,够她买上好几屋子的药材,整年也用不完。
她也是个傻子,看重与好友的情分,一有好东西先往她们两人那里送,连仅有的几颗救命金丹也送得大方,林芷娘心里念着自幼到大的情谊,当她有危难时她们自然也会伸出援手,救她于水火之中。
这是真正的姊妹,虽然三人都不说出口,但情比金坚,不是同胞血亲却胜过亲生,友谊永存。
“只要你能治好我,我给你打十套……啊!嘶……”正要允诺送出十套金针的柳笑风忽地惨叫一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他咬紧牙根一脸痛苦状。
“叫什么叫,这才第五根银针而已,一共是一百零八根银针。”一次拿出这么多银针她也心疼,沾了毒的银针得用滚水煮上一个时辰才能清除毒素再使用。
“什么!”一百零八根……
“按着穴位一根一根的扎,把毒往你的右臂上逼,这才刚开始,银针扎得越多就越痛,表示毒素正在累积,下针也会越来越慢,你会感觉到有如身体撕裂般的疼痛。”最难受的不是解毒,而是过程。
“我……忍受得住……”
他又忍不住哀嚎出声,背上已插了十八根银针,林芷娘素手拈针,时深时浅。
“那就忍着,还有得你受的,我之前用食疗为你固本,就是怕你撑不过去,拔毒不是治病,吃几服药就能药到病除,你中的毒太过顽强,不是短时日就能除尽。”要不是遇见她,真的只有等死的分。
林芷娘犹不迟疑的在裸背上连扎三针,她略微一顿,瞧瞧被扎得如豪猪的男子,一根一根针,足足九九八十一根,后续还有二十七根银针,她自个也累出一身汗,十指微颤。
不过再一观面如金纸的柳笑风,他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说是比她更糟糕,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血色全没了,嘴唇因忍痛咬出泛紫的牙印,唇瓣血迹斑斑,煞为骇人。
突地,一只白皙素手拿着一条绣草的烟紫色帕子,轻轻擦拭他布满汗水的额头,帕子一拭过竟完全湿透,看得帕子的主人十分心惊,这汗再流下去,人不会脱水虚脱吗?
“他可以喝点茶水吧?”补充流失的水分。
一样汗涔涔的林芷娘很不快的轻啐。“趴着怎么喝,你这人未免太重色轻友了,我也满头汗为什么不帮我擦一擦?心口不一的女人最讨厌了,你明着袖手旁观,老说要嫁去当寡妇,等人两腿一蹬好改嫁,实则还是狠不下心看人死。”
面狠心软,要不是好友用眼神求她,她还不见得乐意救人呢!九针透穴耗费的气力更大,一次行针下来她也去了半条命,因此她很少取出金针医治。
“暮夏,去少爷院子截一段三寸长的竹管,要细如小指的那一种,两头打穿成空管。”
“是。”暮夏在门口一应,随即没了踪影。
“你要竹管做什么?”就算做筷子也要两根,一根当搅屎棍不成,还要两头打通,没法理解。
“一会儿你就知晓了。”她笑而不答。
“还跟我打哑谜,汗呀都滴下来了,要是流进眼睛里看不清楚,别怪我下错针。”她真可怜,被人无视了。
“还不是怕影响了你,万一我的帕子挡住你的视线,你手一偏下针歪了,岂不是打坏你小神医的名声。”于香檀将湿帕子一拧,轻拭她眉间、鼻上的一点薄汗。
“现在才来拍我马屁来不及了,我记恨。”林芷娘说得煞有其事,小脸上横眉竖目,故作生气状。
“那就记着吧,百年后再来讨,奈何桥上等你喝三杯。”
林芷娘的脾气是没有脾气,来得快去得急,忘性更大,只要不踩到她的底线,她永远笑呵呵的不与人为恶。
她不能忍受的是:一、伤害她在意的人。二、用医术害人,除非是罪大恶极之人,小整小玩可以,但不可将所学医术加害良善无辜以及幼小之辈,这点她绝不允许。
“喝什么?”人都死了还能吃吃喝喝?
“孟婆汤。”前尘往事一扫而空,再不复记忆。
“啐!”她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话说喝了她的七情六慾忘情散也有类似效果,她不成了阳世间的孟婆?两人说话间,暮夏已取来青竹一截,中间是空的,粗细约女子的小指,竹身翠绿,带着点竹子的香气。
于香檀倒了碗开水,在碗中洒了少些的盐和一小撮参粉,她用竹管稍加搅和一下,使盐和参粉融入水中。
“喝吧。”
怎么喝?柳笑风抬眸一睨。
“从这个孔吸,像呼噜噜大口吃面一样,以口就管用力一吸。”她教人如何用竹制吸管喝水。
柳笑风大口一吸……咳、咳!呛进鼻子了!
第五章 改变主意赖上人(1)
容得下两人的大木桶中,双眼微闭的柳笑风整个人浸泡在深红色的药汤里,冒着烟雾的水烫着人的皮肤,把他烫得全身通红,犹如一只煮熟的虾子,没一处不红通通。
他就一张脸浮在水面上,眼、耳、口、鼻露出,后脑杓也一半浸在水里。
他的脸也抹了一层药泥,以五毒为主料,七十七种药材磨成粉混合而成,初初敷上会有刺刺的灼热感,之后面上的汗水泌出,渗入药泥中。
这时的汗水是有毒的,连带着药泥也布满毒性,不可用手触摸,否则碰到药泥或汗水的人也会中毒。
木桶里的药汤必须维持烫人的程度,每半个时辰加一次滚烫的热水,前后共四次,为时两个时辰。
可是这人像在受苦吗?
分明是睡着了,怀里还抱着臂粗的竹筒,一半在水下,一半斜着靠身上,竹筒上面开了个口,里头插了根细竹小管,他时不时地吸上两口,满意地继续睡。
再仔细一看,桶子里有块板子,正好托住他的上身,即使他睡沉了也不会往下掉,防止溺水。
“柳笑风,你不会真睡着了吧!你是在拔毒,不是来泡澡的!”他似乎忘了这儿并非城主府,惬意自在的当起大爷了。
隔着一扇杜鹃啼春彩绘红梅玉石屏风,看不过眼的于香檀冷冷讥诮,鹊占鸠巢不知羞耻,还自得其乐。
“嗯,是睡了一觉,可惜被你吵醒了。”他伸了伸懒腰,苦笑。
经过五次的针灸后,他的身体较能抗疼,由一开始不能忍的剧痛到渐渐能忍受,一次一次的扛过去。
针灸拔针后是两个时辰的药浴,刚一入桶时,他烫得立即跳出来,可又被塞进去,强按住双肩,直到他适应那热度,慢慢将身子往下沉,压着他的手才放开。
水很烫,烫得全身的皮肤都麻了。
可是渐渐的,酥麻的痛有如小针在扎,由脚趾头往上窜,一抽一抽的痛意蔓延周身,无数的细针在身上戳刺,深红色的药汤一点一点变黑,不断发出难闻的恶臭。
但是随着水变黑,他的痛也在减轻中,越泡到后头身子越轻,像要浮起来似的,平时重石压胸的系气往胸腔两侧散去,一股不明的气劲从四肢、躯体溢出,流入药汤之中。
“少把于府当窝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她把清凌院借他是当他为客,何况住客栈也不方便治疗,他倒是反客为主,圈地为王了。
他抬眼一睨屏风外隐隐绰绰的身影,唇畔微微上扬。“逼死自己的丈夫会遭雷劈,你不是这种人吧?”
“我是,且你还不是我的丈夫,我正打算退婚。”风水轮流转,换她要毁约背契了。
相信她这么“识相”的主动退位,能为康复的孙儿另娶高门佳媳,柳老夫人定额手称庆。
“找好下家了?”这女人想气死人轻而易举,她的一言一语都带着倒刺,轻轻一扯便肚破肠流。
“是。”
一户“好”人家,书香门第,公婆和善,上有兄下有弟,无大姑小姑,是个读书人,寒气入肺,三咳四喘,不久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