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越是过去,他越害怕,他不确定徐皎月能不能够支撑到见着自己。
很冷,冷透了,风从洞口不断往里吹。
徐皎月失却力气,后肩插着一根羽箭,她不敢拔掉也没有力气拔掉,深怕箭头有倒勾,会扯出更大的伤口,她只能趴在地面上,任由湿气浸透衣裳,寒意钻入骨头。
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待多久,徐皎月不想死,强烈的求生意志逼迫她强撑下去。
触手可及是一条被撕咬开的鱼,嗯哼带回来的,她吃了,为着保命。
原来在很早以前,她就晓得他是可以耍赖的人,知道可以在他面前任性,知道他会为了迁就她而想尽办法找到她想吃的东西。
真是的啊,她也是挑软子捏的那一型。
想着萧承阳,她笑了……真心实意的笑着,不是为了讨好谁、不是为了巴结谁,不是为了得到正评,单纯地因为想笑便笑开。
勉强张开眼睛,看见守在洞口的嗯哼,她轻喊,「嗯哼……冷……」
也不知道它听得懂不懂,但嗯哼起身走到她身边趴下,用自己的体温暖她的身子,她不禁满足喟叹……
醒醒睡睡、睡睡醒醒,每次清醒都带着希望,每次入睡都是因为失望,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一寸寸流失,之前她还能模模糊糊听见系统大娘的声音,现在已经听不见……她好像、真的、快要、死了……
萧夜也感受到不对了,那心痛的感觉一阵强过一阵。
在月月失踪的消息传来时,他还信心满满认定他们有系统大娘的保护,月月肯定不会有事,为确保万一,他还打算送万点福气给月月,只是他的指令被驳回了。
【系统大娘,一万点,保月月平安。】
【对不起,系统无法联结。】
【为什么不行,我们不是可以把福气赠予他人?】
【因为设定不同。】
【什么意思?】
【对于没有内建系统的人,只要你想把福气送给谁都可以,但对有内建系统之人,必须透过联结才能互赠点数。】
【什么鬼话啊,月月就快没命了!】
【……】系统大娘沉默。
他气急败坏,试过千百次,系统终无法联结。
月月已经没有能力打开系统了吗?她性命垂危了吗?
仰头望天,他是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会哭的,只是泪水悄悄地沿着眼角滑入盔甲中。
对着夜空,对着天上那轮皎月,他告诉自己。「爷会找到月月,一定能够!」
一路上,萧承阳连续砍死十七个黑衣人。
他们不是军队里的人,他们武功高强、训练有素,这样的人怎会帮姚正怀做事?他们是……不是姚家,姚家没有这等实力,但秦府有,所以是秦府养的死士?小小的五品将官,出战边关却暗中带那么多的死士,目的为何?趁火打劫令北阳王「战死沙场」,断去太子一臂助力?
明白了,为什么易容成自己的徐皓日会屡遭暗算,是这些人动的手脚吧。
只他想不透,他们为什么要杀徐皎月,还因此曝露身分?
萧承阳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没打算得到解释,就是看一个杀一个、见一双砍一双,因为他……更担心、更忧郁、更恐惧了。
开始有人劝他放弃搜寻。
一个身受重伤的弱女子,多日过去,就算身上没伤也抵挡不了这样的天气。
这是实话,但他无法接受,他暴躁、愤怒,他丢下随从策马狂奔。
今天早上下雪了,再过不久,就算路上还留着嗯哼的足迹和气味,啊哈也找不到了,可是他怎么能放弃?
那是月月,是他想要守护一辈子的女人啊!
他从未抱怨过,碰到任何挫折都只会让他越挫越勇,可是这次……他想要抱怨、想要怨天尤人,想要问问苍天这是什么鬼安排,为什么让他们重逢却又再度失去……
雪突然增大,短短半个时辰,山林里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随从们失去主子的行踪,可他们不敢退却,只能在林子里盲寻。
啊哈突然停下脚步,压低身子发出呜咽低鸣,警戒的目光望向四周。
嗡地一声,划破林中寂静,萧承阳目光微凛,脚步未停,看着前方飞来的羽箭,手指抓起一物用力往前掷去,锵地一声轻响,羽箭在半路弹歪,下一刻落在雪地上。
萧承阳抓起背后大弩,紧接着嗡嗡声响密集,前方的密林里出现闷哼声,几个黑衣人如同被鞭子狠狠抽打般翻身落马,马儿扬蹄,发出清晰的嘶鸣,乱了脚步。
紧接着,更多黑衣人策马从林中现身。
夜色里,对方看不清萧承阳的面容,只看见一双恍若野狼般闪烁光芒的眼。
他紧握弓弩,不疾不徐地再次拉开,五支箭射出!
箭与夜色融为一体,只听得见微微响动的嗡嗡声,却看不见箭簇方向,几乎是同一刻,箭出,落马。
队形因突来一击乱了阵脚,但他们依旧向萧承阳扑来,人马齐奔、地面震动,弓驽齐发,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疾飞的箭簇声骇人心神,萧承阳却不慌不忙地挥动巨弩,铿锵声不断,将如雪片飞来的羽箭荡开。
他顺着来势,左手举弩、右手握箭,朝着黑衣人迈去。
刹那间,双方撞到一起,左手弓、右手剑,弓剑横扫,黑衣人顿时倒了一片。
马儿扬声嘶鸣,人声怒吼不已,震破耳膜的撞击声在黑夜的深山显得更清晰。
远方随从闻声,一声轻嘘,驾马狂奔。
啊哈没闲着,它压低身子绕到黑衣人身后,再靠近时,往前一扑咬断他们的喉管。血腥气息弥漫,随从们到的时候,萧承阳正踹上一名黑衣人的肩膀。
黑衣人被巨大的力量踹飞,在雪地里划出一道深刻的痕迹,他跃身而起,却让紧随而至的随从一刀从胸口狠狠扎了进去。
群战起,两方人马对垒,但实力过分悬殊,不一会儿功夫黑衣人尽歼。
看着满地死尸,萧承阳想着,黑衣人尽聚于此,代表他们是在此地失去月月踪影?所以月月就在附近?
下一刻,他双手圈住嘴,深吸气,朝着远方发出狼啸……啊呜……啊呜——
片刻,东南方也出现微弱的啸声,啊呜——
是嗯哼的声音吗?他不确定,但啊哈确定,迈起修长的腿,它快步向前疾奔,萧承阳来不及上马,一人一狼往同一个方向奔去……
梦里,徐皎月回到那一年,回到那个月圆的夜晚,她听见大哥哥和狼群们在悬崖峭壁上像嘉年华会般一声接过一声的热烈高吭,那个晚上他们多么快乐。
回到家中,她不只一次后悔为什么不多待几天,为什么不多看看大哥哥、抱抱大哥哥?
她真想啊……
被奶奶打骂时,想他;迎上娘怨恨目光时,想他;被爹冰冷对待时,想他……她无时无刻都在想他,想得心痛了……
没想过会再度重逢,没想过会成为他的女人,真的啊……她愿意让步的,只要能够陪在他身边,她愿意付出一切,即使是姨娘小妾她也不介意,她要的不多,一点点温暖、一点点眷恋就足够……
迷糊间,她听见嗯哼的啸声。有人来了吗?
她用尽力气抬起两片薄薄的眼皮,身子僵硬得无法动弹,连抬抬脖子都办不到,可是她不死心,她非要张眼、非要看看清楚……
一个颀长壮硕的身影站在洞口,是他吗?光影在他的背后,真讨厌,她看不清楚呀……
萧承阳竟然连移动都感到畏惧,他怕脚频太重,震动她肩膀上的伤,怕她痛得厉害,自己无法接住她的眼泪……
她触手可及处有咬烂的鱼肉。嗯哼找来的?这些天,她就是靠这些东西活下来的吗?
那时候,她打死不吃的东西,让她连胆汁都吐出来的东西,她……吃了,像是有人拿把巨锤,狠狠地、一下一下地不断砸着他脆弱的心脏。
第一次感到无助,第一次感到世界沉没,浓浓的罪恶感,满满的不舍几乎要将他淹灭。
终于视线聚焦,终于看清楚他的脸,那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啊,他终于出现在她眼前……
微微一笑,徐皎月问:「我死了,对不对?」
只有死人才可以天马行空恣意想像。
「没有。」
他压抑着颤抖的嗓子,不让自己的恐惧吓到她,他缓步向她走近,每步都是轻轻抬脚、轻轻落地,他不允许任何震动疼了她的伤口。
没有,所以……他是真的来了?
眼底浮起笑意。「你来了?」
「对,我来了。」
他连声音都平缓得不见起伏,他终于走到她身边,终于能够抚开她散乱的头发,终于可以把她看得清楚仔细。
「你好慢。」她低声抱怨。
「对不起。」
「我好痛。」
「我知道。」
「我不想死。」
「我不会让你死。」
然后她笑了,问:「我变美了,看见没?」
脸色那样苍白、眼眶那样黑,身上满是褐色血渍,憔悴得让人心疼,这样的她怎么会美?但是他说:「很美,美极了、美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