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盯着她,好像要把她给盯穿似的,害得她心跳加速,呼吸喘促。
他又朝她靠近一步,低声道:「没错,我就是。」
啥?他就是?真假?这么神,她随便说说也能随便中?
咬牙,她硬着头皮回应。「骰子没经过我的手,若公子怀疑诈赌,应该回去拷问你家荷官,看他有没有和我联手,而不是挡在这里欺负平民百姓。」
就算告官,只要没有证据,谁也不能定她的罪。
只是……善于阅人的她,向来能从别人的表情猜出对方心意,可这人是怎么回事?哪来的表情?他的脸部肌肉全定在同一个位置,让她强烈怀疑他戴着一副完美的人皮面具。
这样的男人,就算她有一身好本事也察觉不出他的心思。
「走。」他拉起她的手。
「去哪里?」她硬把手抽回来,摆到背后。
「找大夫,给你奶奶看病。」无法从财神爷那里突破,他就从「生病的奶奶」这点下手。
该死,揭穿她有什么好处啊?这么大一家赌坊,难道连六百多两都输不起?何况,她也帮他从猪头大爷身上把钱给榨出来了呀。
「不必,奶奶已经看过大夫。」
「回春堂大夫,是杞州最好的。」他非要逼她承认自己说谎。
「小毛病,吃吃药能行的。」
「什么小毛病需要花六百多两来医?」
啊……狗急会跳墙的,他知不知啊?
徐皎月恼羞成怒,双腿开开、双手叉腰,俨然一副泼妇状,顾不得他的身分多高,手指朝他胸前戳去,振振有词。
「第一,赌场开门是为了迎接赌客,就算我没有处境堪怜,难道不能上门?第二,多少人眼睁睁看着呢,我没有作弊,我赢得光明磊落。第三,你想把钱抢回去?赌客前脚赢钱、东家后脚抢钱,难道不怕坏了名声?」
徐皎月堵得他应不了声,两人就这样眼对眼、鼻对鼻,看着彼此不发一语。
半晌,他轻声笑道:「你变了。」
变了?她认识他吗?不可能,倘若见过这号风度翩翩的如玉男子,她肯定会记上一辈子。所以,他肯定认错了人。
摇头,不想对他的记忆力深究,徐皎月屈膝道:「若公子不想无事生非,就别惹我。」
撂下狠话,徐皎月挺直背脊,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这次他没留住她,只是一双深邃目光追逐着她的背影……
第三章 大难来时各分飞(1)
柴米油盐酱醋茶,徐皎月买足一马车东西才回村子。东西买得太多,把车厢塞得满满当当,她只能坐到车夫身旁。
刚上路时,车夫满肚子不乐意,谁让她丑得这么厉害,长成这副模样就该藏着掩着,怎还能坐到他身边?
可人家是付钱大爷,再不痛快嘴巴也不能刻薄,他只好拉出一张僵尸脸。
她看到了却选择视而不见,还笑着说:「大哥,我给你说个笑话好不?」
车夫皱眉不应声,态度摆明了嫌弃。
徐皎月微笑,她懂的呀,却不在意,任何见她第一眼的人几乎都是这种表情,多年下来,她已经具备强大的心理建设。
也自顾自往下说:「有大夫叹口气对病人说:‘有个坏消息,还有个更坏的消息得告诉你,坏消息是你最多只能再活一天了。’病人一听,手脚发软,生无可恋,哭着问:‘有什么消息能比这个更糟?’大夫顿了顿后回答,‘本来这事儿,昨天就要告诉你的……’。」
听到这里,噗哧一声,车夫捧腹大笑。
徐皎月笑着说道:「所以啊,人生除死无大事,长得丑一点、笨一点、脏一点,算什么事儿呢。」
车夫闻言,双颊红透,以貌取人,确实是他肤浅了。
她没等对方道歉,自顾自下台阶,又道:「大哥,你这样载客一整天,能挣多少银子?」
说到这个,他叹气。「雇一趟马车要两百文,舍得坐的人不多,那些坐得起的富贵人家,往往家里都养了马,我这生意一天能跑上三趟就算好的了。」
「我们村子固定每月两次赶集,大家都要抢早,好搭上陈大叔家的牛车,否则就得走着进城,累得慌。陈大叔一个人头收十五文,这样来回一趟,每个人就得花三十文,对陈大叔来说不无小补。
「大哥要不到几个村落里探听探听,日后每逢市集就到村口载人,马车的速度远比牛车快,乘坐又更舒服,要是一个人头收二十文,肯定有人肯掏钱,马车一趟可以载十几个人,能来回载上数趟,肯定比现在挣得多。」
徐皎月这样一说,车夫眼睛发亮。
对啊,怎么没想到?这姑娘脑袋清楚,居然能想到这个,转头望向她,突然觉得她眉眼长得真好,五官端正,看起来还挺脑眼的。
【当!李阿贵赠正评五点。】
徐皎月扬眉一哂,望向远方。
马车来到村口,小小的村落,有几个人坐得起马车?因此刚进村立刻有人围上来。
「月月发财啦,竟雇起马车?」王和笑着和徐皎月说话。
他是村长的小儿子,胖嘟嘟的,走起路来外八字,一摇一摆的像肥鸭子,他是村里头最喜欢徐皎月的,因为他老觉得他们是同款人。
他的体型和徐皎月的胎记都是被人嘲笑的原因,而村长儿子和秀才女儿,这身分也是村人不敢在明面上嘲笑的理由,两人都读过几年书、认不少字,脑袋也都够清楚……重点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很适合彼此取暖。
因此王和央爹爹上徐家求亲,可徐秀才态度很奇怪,不说好、也不说不,就是拖着。
娘说,徐秀才大约想等考上人后,再给女儿寻门好亲事。
可……容易吗?自徐谦考上秀才到现在已经九年,至今还没半点着落,若是正常男人早该看破寻个正经差事儿赚钱养家才是,哪能像他直到现在还靠媳妇、女儿那手绣活养着。
徐皎月跳下马车,从车厢里拿出一袋糖。
糖是精贵物儿,不是逢年过节没人舍得买,若非如此,怎会有小孩为了那么点甜味儿跑去捅蜂窝,每年都闹出村童被螯得满头包的事故。
「阿和哥哥,这糖给村长。你在,我就不跑一趟了。」
王和不跟她客气,接过袋子。「还真的发财啦。」
「哪能呢,接了绣活儿,老板娘给我订金,平日受阿和哥哥照顾良多,就当报恩啦。」
两人说着话,围上来的村童越来越多,徐皎月又翻出一包糖糕,点了里面个头最大的东东,「你把糖糕分派给大家,得公平,可不许偏心哦。」
东东扬眉,说,「知道了。」
说完,转身就跑,一群孩子也跟着跑。
这时,系统响个不停。【当!王和赠正评五点。】、【当!东东赠正评三点】、【当!虎子赠正评两点】……
迎着阳光,徐皎月笑容灿烂,亮得车夫、王和别不开眼。
他拍拍她的肩膀。「你奶奶要是知道你花钱买糖,肯定又要讨一顿好打。」
徐皎月扬眉回答,「那糖,不是阿和哥哥给的吗?」
她说谎的本事炉火纯青。
肥手往她额头一戳。「又拿我当挡箭牌。」
这些年,她凡有一点意外收入,总借着他的手往家里送,搞得全村上下都知道他喜欢徐皎月,这倒没啥不好,他本来就喜欢她。
只是,徐皎月一心想让家人过好日子,可她的好日子在哪儿?
自徐皓日死后,她过得比奴婢还不如,亏她还成天笑嘻嘻像无事人似的,也不知道那颗心是怎么长的,这么宽。
「阿和哥哥身子厚,拿来当挡箭牌再合适不过。」她捶捶王和的胖手臂,同样是胖子,王和跟赌坊那位,简直是天差地别。
「就你敢拿我身材开玩笑。」
「人生嘛,笑笑就好。美如何、丑如何,胖如何、瘦又如何,活得开心自在比什么都重要。」
「你是真心感到自在,还是用笑容掩盖哀愁?」
他问得她微怔,徐皎月沉默,转开头避开这话题,却看见小雪怯怯地跟在马车旁。
这丫头有了后娘,亲爹成后爹,人憨憨的,身子瘦括括的,一看就晓得平日里没得吃喝,只有挨打的分儿。
她朝小雪招招手,蹲下身,从车厢里再拿出一份糖和两颗包子。「收着,慢慢吃,以后肚子饿就悄悄来找姊姊,知道不?」
小雪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嘴。
徐皎月摸摸她的头,也不知道是在同情她,还是在同情自己。
看她这样,王和叹道:「你要是不反对,我去同爹娘商量,再加五两聘金,说不准徐奶奶会同意咱们的婚事。」他很想帮她脱离徐家。
看着王和,徐皎月垂眉。
她当然知道,婚姻这种事图的不是郎有情妹有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是图一世平安、生活顺遂。
模样差点的,就靠勤勉、劳力,靠个有福气的肚皮,好换得一个举案齐眉。
模样好的,或许还能盼来珠翠环绕、锦衣玉食,图谋个好前程,而她这种人……想要一世顺遂,怕也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