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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头勾唇。「哪有那么严重?事情说清楚就好,我自个儿也会留神的。」

  「十五月圆之夜,绝绝对对不可跟婆婆上茶楼。」

  她先是微愣,随即笑叹。「原来你都听到了。」抿抿唇,嗓音略低。「我没要去的,已跟婆婆说了,我不去,我……我不想跟谁相看。」

  他语气略促。「我不要你去,是因你不需要,你已有看对眼的人了,不是吗?」

  嗄?

  姜回雪这会儿愣得严重,眸光专注也迷惘,瞬也不瞬。「……孟大爷是何意思?」

  孟云峥两手搁在膝头,微微握紧。「……回雪。」唤声低哑,唤得人家姑娘身子微震,瞳心颤动。他表情认真,道:「想这么唤你,已想了许久……回雪,这些年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你与我相看这么久,老早看对眼,我却迟钝到以为对你没有男女间的那层想法……」

  「为什么要说这些?」当真被惊着,月光与波光潋滟,清月夜中映出她一张苍白脸容。

  孟云峥道:「不说不行。一来是想明白了,二来是得让你也明白。我怕再不说,如今夜湖上相看之事会一而再,再而三发生。」苦笑般扯唇。「乔婆婆这些年忍着没对你了手,那是在给我机会,是我太蠢,如今她把你亮出去,引来觊觎,若我再无醒悟,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先抢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心思既已释出,也就没像一开始那样紧绷,他挠挠脸,吐出胸中热息。

  「我恩师穆正扬年轻时因职务在身,常是四处奔波,足迹踏遍天朝与临近各部各邦,立下无数功绩,直过了而立之年才谈婚姻大事,我本也打算三十岁过后再虑亲事,若到那时身边亦无合适之人,一个人度日,一辈子未得姻缘,也没有不好。」

  「孟大爷身边有穆姑娘相伴,两人青梅竹马,你们……你们才是看了那么多年、老早看对眼的一对儿。」姜回雪缩在披风里的身躯难以克制地轻颤。

  这样不对。

  他突如其来说这些话,搅乱她的心神和意志,动摇好不容易才筑起的心墙,心墙内是她自个儿才知的情怀,不能教人窥看了去,他是要她如何?

  听她提及师妹,孟云峥虎背打得更直,认真解释道:「与其说师妹与我是青梅竹马,还不如说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兄弟,我与师妹之间有情有义,是至亲之人,是生死相交的挚友,我能将背后安心托给她守护,但我对师妹……该怎么说才好……」低眉思索,努力想将心意与思绪化成语句——

  「我对师妹不会生出柔情似水的感觉,不会时不时想起她,更不会在想起她时,心总有软塌一小角的古怪感,见她对我笑,我的心脏好端端的,不会乱了拍胡跳,见她对别的男人笑,我的心脏依旧好端端,不会火气暴起想掐了谁,但今夜见到那男子相看你……」他气息粗嗄,目光藏着戾气。「那样是不行的,不能被容忍的,你不知……回雪,你不知我是花了多大力气才抑下心中这把怒火,既对那些人发怒,亦冲着自己发火。」

  姜回雪掐紧十指,紧紧揪住披风,不这么做的话,只怕会抖得更厉害,她心尖直颤,震得四肢百骸都要稳不住。

  掀动朱唇,一时间无法出声,只能怔怔然听他低声再道——

  「我对你是有意,是……是有非分之想的。此次离开往南蛮办差,心总定不下来,想过又想,想过再想,对你总归牵挂不已……从未有过这般情怀,心系某个姑娘,辗转反侧,怕伤了她的心,怕自己太迟钝蠢笨,令她心灰意冷不再眷顾。」深深呼吸吐纳,两眼朦胧,似拢进满湖波光。「今夜放舟来此,所求无他,仅有一事相请……」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请你嫁我为妻,与我共结连理。」

  此刻天际若降下冰雹或飞火,姜回雪想来也不觉惊骇,因为最令她脑袋发昏、惊异无端的事正在眼前发生。

  她不清楚自己沉默多久,总归说不出话,但一声不吭又如何可以?

  她不言不语,盘坐在面前的男人目光紧紧锁住她,她想逃无处逃,他的眼神从柔和渐渐变成幽沉,摆明跟她耗着,非等到她出声不可。

  「我不能……不可能嫁你为妻。」颤声吐语。

  因为她怪异的沉默,对于她会做出何种答复虽有所察觉,但听到她亲口说出,孟云峥仍觉肚腹好像被狠狠赏了一记重拳,打得他五脏六腑几乎要移位似的。

  「为何不能?」他语调徐慢不变,仿佛她的拒绝并未引起多大震撼,他仅是需要一个满意的说明,一个让他毫无疑惑的解释。

  「……就是不能。」她坚持着,嗓音略显破碎。

  「你明明心里有我,你我两情相属,为何不能成夫妻?」神态凝肃「……莫非嫌我太老?」

  「我没有!」话冲口便出,想收回已不及,她雪白双颊浮红,咬咬唇又道:「我没有嫌你老,也、也没有心里有谁,什么都没有的……再者,我从未想过要嫁人,我不嫁人。」

  「那么,你现下可以好好想想,想个仔细。我等你。」

  第七章 不可能嫁你(2)

  姜回雪见他一副整以暇的姿态,登时明白过来,他这完完全全就是「逼迫」啊!非要一个答复不可,而这个答复只能是他想听到的结果,如若不是,他是打算跟她这样耗到底,任小舟在湖上悠转漂荡,谁也别想上岸。

  她瞪视他,眸底温温烫烫,内心五味杂陈。

  她是如此这般矛盾,今夜他对她说出许多令她神魂颠倒、情动心悸的话,她一方面是雀跃、是羞涩,是胸房中有一头小鹿跳腾乱撞,但另一方面又觉是无尽的仓皇和悲伤。

  长年来以体为器,血肉尽染阴蛊秽毒,即使之后逃出生天,因缘际会下记起姥姥所教的「活泉灵通」,步步摸索着自练至今,体内那些被完全压制的污秽之物,到底仍顽强攀附在血肉里,不能剥离。

  这具肉身与蛊毒,看似相安无事,也许哪一日触动了什么,风暴再起亦有可能,她无法彻底掌控,无法对自己保证,所有的事都可能发生,她如何与他在一起?如何成为他的妻?

  「我仔细想好了。」她忍住哽咽,不让自己退却。「我对孟大爷当真没有多想,就像那时我跟婆婆她们所表明的那样,对你,不曾想到男女之间的事,就是屋主房东和赁屋客人的关系罢了,要再多,也都……没有的……」

  男人一张脸绷得像坐堂审案一般,飞眉凌厉,厚实胸膛起伏略剧,她不想承认胆寒,但确实让她越说越气弱。

  这样不行!

  她鼓起勇气重新振作,坚决道:「所以我不能嫁你,孟大爷,不可能的,就算要嫁人,也不嫁你,我不喜欢你,呃……我是说我当然喜欢你,但绝非男女之情那种喜欢,是把你当朋友,如此而已……」用力点头。「对,如此而已。」

  孟云峥真要气笑了,而他也真的笑了,嘴笑眼不笑。

  他冷冷扯唇,问:「你若对我无意,为何要为我做那么多?为我裁缝衣裤、缝袜纳鞋,春服夏衫,秋衣冬袍,这两年我从头到脚一身行头,哪样不是出自你亲手?然后每每赶在我离京办差前,你就为我备上耐久放的糕点小食,只为让我在马背上赶路方便进食。之前知我将要南行,你事先便制好驱虫香包,连师妹的份也一起备上,此举若不是爱屋及乌,是什么?你跟我师妹可没有那么好的交情!」

  姜回雪得感谢有件宽大披风罩身,让不住颤抖的身子能多一层遮掩,即便被看穿什么,也还能硬着头皮强装。

  缩在披风内的十指揪得好紧,她喉咙发燥,听见自己僵声辩驳——

  「那是因为孟大爷有恩于我们姊妹二人,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你待我,我自然得待你更好,那样才对,而且……而且有些事是顺便做的,如那些糕点小食,是因默儿爱吃,婆婆和老婶子们也爱吃,常就多做许多分送给大伙儿,孟大爷就得那么一小篮子,也……也算不上什么。还有额外做给穆姑娘的驱虫香包……我托孟大爷的手送将出去,本意是要穆姑娘承你的情,盼你俩顺顺遂遂,能相伴一生,不是要跟谁套交情……」

  孟云峥瞳仁闪了一下,下颚紧绷,耳中都能听到自身狠咬牙关的声响。

  「所以你的意思是,一切是我自作多情,你本就无意,完全是我会错了意?」

  「……是。」心里涩然,嗓音干嗄。

  然后就是沉静。

  面前男人忽地抿唇不语,姜回雪背部发凉、颈后泛寒,一颗心更抖得快要呕出喉头,难受到热气直往眼眶冒,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就要满泛而出,她快要……就快要……再无力气去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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