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若被揭穿,便是欺君大罪,但他们在京城有二皇子护着,在西北又有宁九墉的威名在,郡王府有所倚仗,便有些得意忘形了起来。如今好好的赏花宴,倒令他发现自己小看了宁九墉的闺女,单看他们撒了重金,摆设这些花花草草,最终也没让郡王府风光有面子,反而让一个丫头出了风头,还被指桑骂槐了一顿,就知道这步棋下错了。
宁修扬看向宁倾雪的目光带上了几丝玩味,他原就喜爱柔美的相貌,平时她的畏怯虽令他多瞧几眼,却也没真的动了心思,如今看来,倒是个挺有趣的女人。
宁倾雪故意视而不见宁修扬的眼神,对赵元昱行了一礼,「那就劳烦世子爷了。」
「不过举手之劳,宁二小姐就别谢了。」
宁修扬看着赵元昱的笑,心头冷哼,上前说道:「时候已不早,这里就由着这些姑娘家折腾吧,世子爷方才不是要与我去西院赏画,咱们走吧。」
赵元昱喜画,为了与他交好,宁修扬特地寻得一幅丹青,打算趁今日赠予他。
这幅画出于前朝的丹青大师之手,可惜十数年前亡国之后,这位大师便立誓不再执笔做画,隐居于寺庙之中。
赵元昱本对赏花宴不感兴趣,但冲着这位丹青大师的作品难得,所以才走了一趟,这时听闻此事,心思浮动,但看着宁倾雪的眼神,他忽地一笑,轻轻挥了挥手,「救灾一事刻不容缓,现在我可没什么赏画的心思,赏画就改日吧。」
因为有赵焱司挡在身前,宁倾雪看不到宁修扬的神情,但可以预想他心中有多愤怒,不过有赵焱司护在一旁,她甚为心安,看着赵元昱指示下人谨慎仔细的将众人所捐的珠宝银两仔细记下,看来这次就不用担心有人趁机中饱私囊了。
赵之懿一等下人记上最后一笔,立刻开口说道:「记好了便走吧,方才人家宁大小姐都说了,吴越百姓水深火热,咱们也别愣头愣脑的在这里赏花玩乐了,到时被人背地里传出去,想哭委屈都没地方哭去。」
赵之懿这张嘴巴之毒,令宁倾雪佩服,就见宁若月一张脸苍白得几乎要晕过去似的。
花了大心思,没讨到半点好,今日的赏花宴肯定会在两兄妹心中留下沉重的打击。
众人离去,宁若月也没厚颜留人。
「跟上。」
赵焱司的低语在头顶传来,宁倾雪一个机灵,抬头就见赵元昱令小厮收拾妥当,带着赵之懿告辞后还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立刻会意的跟了上去。
宁修扬原要上前留人,但却被赵焱司挡下,他的眉头一皱——
「世子爷大度,应当不会跟个小姑娘过不去。」
「宁家人的事,轮不到一个外人插嘴。」对着赵焱司,宁修扬可没有面对赵元昱的好脸色。
赵焱司略高于宁修扬,低头看着他,「外人确实不该插嘴,只是劝世子爷一句,凡事小心,三思而后行。」
宁修扬正要开口怒骂,可对上赵焱司黑亮的眼神,竟从心底生出一抹怯意。
赵焱司带着凉意的目光锐利地瞟了他一眼,随即大步离去。
宁修扬只觉颜面尽失,愤怒的挥手将桌上的酒菜全扫至地上,「竟然被宁倾雪给摆了一道,你这个蠢货!」
宁若月沉默的任由兄长咒骂,她没有失控的与他争执,目光木然的看向已见不着人影的小径,原以为今日能够大出风头的令赵元昱另眼相看,最后却是成就了宁倾雪。
外头蓦地传来骚动,竟是西院走水,瞬间大火蔓延,宁修扬的表情丕变,今日为了讨好赵元昱,他可将不少好画都放在西院,这把火可是令他损失惨重。
看着宁修扬焦急的样子,宁若月心头没有一丝同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眼看着眼前的一团混乱。
「宁二小姐,等会儿你便随本世子走一趟庸王府。」郡王府的大门前,赵元昱开口说道:「你可不许拒绝,这事儿毕竟是你起的头,纵使银两交到我手里,你也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赵元昱的要求合情合理,只是宁倾雪并不想与庸王府太过接近,一方面是上辈子庸王府在一开始是与赵焱司站在对立面,另一方面则是宁若月终究会嫁入庸王府。
她不喜宁若月,但偏偏重活一世,她的心眼依然没有宁若月多,也没有宁若月狠,她可以不毁了这段姻缘,但绝对不想跟庸王世子交好,让宁若月有机会来对付自己。
随后赶上的赵焱司稳稳的握住宁倾雪的手,将人给拉到自己的身后,赵元昱微讶的看着他的举动。
「不过是一点小事,相信以世子爷的能耐足以胜任,」赵焱司目光平视赵元昱惊讶的眼眸,「不需旁人协助。」
赵元惊讶过后心头一阵了然,赵焱司来到屈申城已有年余,除了初至时登府求见并买下城外几座无人的荒山外,便从未主动上庸王府,可前些日子找上他,还与他在军营里待了一上午,随口说了句将士散漫,为保江山,要他好好训练,他脑一热的认同了,将府上的将士狠狠的操练了一番。
接连个把月的人仰马翻,自然将士的训练有所成,但如今想来除了将士之外,他还特别针对了宁齐戎——让他将人留在军营中,原本他便觉得古怪,但也未曾细思,今日倒是明白了。
他略带可惜的看了宁倾雪一眼,这丫头笑起来温柔,眼睛干净,他倒不排斥有这样的妻子,只是看向赵焱司——他扬了下嘴角,收起不该有的心思,翻身上了等在一旁的马匹,不再多言,带着载着赵之懿的马车走远。
赵焱司低下头看着宁倾雪:「走吧!」
宁倾雪点头,但目光却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他彷佛未见,牵着她走向等在旁的马车。
刘孋上前伸岀手要扶人,赵焱司却面不改色的忽略,直接将宁倾雪抱上马车,自然的跟着坐上去。
刘孋瞪得眼睛都要凸了,只不过她家小姐没开口,她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宁倾雪,让她岀声说句话。
若能选柽,宁倾雪也不愿与赵焱司独处,但一看到裘子上前,与其在大街上看着他与刘孋拉拉扯扯弄得人尽皆知,倒不如自己先认分的开口,「阿孋,你与裘子去吧。」
刘孋抿了下唇,不太情愿的跟着裘子去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平稳的上路,赵焱司不说话,她也没打算开口。
最终,赵焱司打破沉默,「今日为何而来?」
她没料到等了半天,他竟只是问她这么一句,她垂下眼,「当初还在郡王府时,便知年年皆有赏花宴,想来便来了。」
「以你的性子,躲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想来?」赵焱司伸出手,揉了揉她微红的耳尖。「承认自己心中有所不甘,很难吗?」
她的身子一僵,纵使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自己,她确实有所不甘,不然也不会来破坏今日的赏花宴,但她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赵焱司点破又是另一回事。「你不觉得……我很可恶?」
他忍不住轻笑,「不,我觉得你这样极好!」他伸出手环住她的腰,不顾她的僵硬,硬是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至少不会被人欺负了还像个闷葫芦。」
她轻咬着下唇,她很清楚要被人看得起,首先自己要自立,只是上辈子被父母和兄长护得太好,养成她的性子懦弱,将凡事都看得太过美好。
「你可知为何庸王府会暗助郡王府叛变?」
他的问话令她有些局促,只能装傻的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异常灼热的目光紧盯着她的耳尖,她一阵别扭,极不自在。
他轻笑,她想装傻,他也由着她,「不懂也罢,你听着便是——赵元昱爱画,宁修扬投其所好,趁赏花宴寻来丹青相赠,这幅丹青中的玉兔惹人怜爱,殊不知一旁猛虎潜伏,虎视眈眈。偏偏赶了巧,当今圣上属兔,赵元昱属虎,这张图最后还落入了圣上的手中,赵元昱被污蔑意图造反,你说庸王府能如何?」
与其说巧合落入皇上手里,倒不如说是有心人特意为之。
宁倾雪知道当今圣上的身子在后几年越发不行,疑心也越重,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令他草木皆兵,这也是在太子死后,他迟迟不愿再立太子的原因,怕的便是自己的大权旁落。
一旦得知庸王意图叛变,屠刀便高高在庸王府上头悬起,为求自保,庸王府不得不反。她敛下眼,明白赵焱司今日前来郡王府,就是为了那张日后会引起动乱的丹青,她想开口问他如何处置那幅画,但又觉得多余,他既已知前因后果,自然不会让那幅画再存于人世。
「事情变了,再信我一次,」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轻抚着她的脸颊,「一切都不一样了。」
看着他略带讨好的神情,她的心不知为何堵得厉害,他看来总是坚不可摧,但为了改变上辈子的遗憾,他应当过得极为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