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腾腾疾驰的箭上,布满金色光芒,恁是深海浓暗,也遮不住其锋芒。
那种华丽而辉煌、炫目而纯粹的金,天上地下,只曾在一对父子身上看过——鎏金与破财!
目光本能往破财望去,就见小小崽子蹙起金眉,不知是见狩夜重伤的愤怒,抑或是难得兴起的认真,十根短指舞动,指腹溢着淡淡金光,化为丝、凝成缕,密密裹绕金箭,以狩夜曾教过他的招式,操控金箭。
第一次的攻击,未能射准,擦过了海妖面庞,海妖震惊程度不亚于开喜和狩夜。
金箭乃神物,焠形之始,便融入神咒、既能弑神,亦能杀妖,妖邪本能对其畏惧。
而金箭擦出的伤,哪怕微小,也会因神咒缘故,开始净化,变成难以忍受的热辣疼痛。
破财第一击没成,食指弯勾,金箭掉头再朝海妖身后折返,海妖惊吓喊,连忙闪避。
破财索性把第九只金乌身上的金箭,一并招来,双箭齐发,命中机率大些。
第二击,便射穿海妖的两触足,海妖发出剧烈痛苦的叫声,凄厉绵长。
这小家伙,竟连金箭也能驱使?
而且是一时情急之下、胡乱见骨尸上插着的千古神器,姑且借来一用……那般轻松容易?
开喜及狩夜,同时有此一诧。
准头虽尚待加强,但已相当游刃有余,双箭似被赋予生命,攻势不停,几次迅猛来回,十三触足已废去一半。
海妖痛到龇牙发狂,终于记起小崽子仍卷在它触足间,软得像颗嫩桃子,只要将他一把捏死,他便再不能作怪了。
当海妖动了杀心,狩夜已然察觉,红眸淬冷,咬牙忍住胸臆被贯穿的疼痛,身势迅如电挚,手执巨枪,冲至海妖眼前,早已分神于破财身上的海妖,措手不及。
巨枪横劈,生生斩断束缚破财的那截触足,并单臂捞去,将破财安稳救下,动作不带半点累赘,右手包覆破财小小手背,五指交叠,一同操纵双箭,狩夜沉声道:「屈中指往右,食指拨弹,腕劲三成,放!」
两枝金箭瞬息抵至海妖心窝处,海妖移形欲逃,金箭彷佛早预料它逃离方向,略一偏,海妖再度现形,
箭尖正巧贯破它元灵最弱处。
一声惨叫,短且急促,海妖身影涣散,融灭海中。
「你们两个没事吧?」开喜游至两人身边。
问完又暗骂自己眼拙,两人的模样,哪里叫没事呀!一个胸口透风、血流不止,一个耗力过度,瘫成一团烂泥,连回她话的气力也无。
「我看是没法子强行回去,半途再遇上两只海妖,我们就全灭了,白费我好不容易才寻到金乌卵,先找个地方让你们休息吧,这儿离东海龙宫最近,去那儿吧。」幸好她与东海龙主也有些交情,酒肉朋友的那一类。
开喜道来盘算,见两人没反对,便自行拍板定了。
她搀起两人,忽而有感吁:「幸好是东海龙宫,若是西海,恐怕想借地方住也没办法……」
累瘫的那两人,眼中同时在问:为何西海没办法?
开喜慧点聪明,接收到他们的疑惑,替他们解答……说是解答,实际上她自个儿也一头雾水,颇需要别人来开解开解。
「先前西海龙主丧子,我好意去安慰他两句,不知道为什么,却被他乱棍轰出城,听说,他命人在城门口贴出公告,严禁喜神踏进西海龙宫……」
也倒不怪西海龙主脾性古怪、其难相处啦,很体谅人家刚死了儿子,难免情绪起伏变化。
两人默默腹诽,绝对是你对西海龙主说了什么风凉浑话……
第十二章 半醒(1)
东海龙宫,他们只待了一晚。
并非东海龙主拒人于门外,相反的,酒肉朋友有酒肉朋友的义气,当他们抵达龙宫外,自报姓名及来意,东海龙主甚至亲自出城相迎。
这份热络,仅限给予开喜及破财,至于狩夜,一眼看穿其身分的东海龙主,则谢绝入内。
放一只上古魔族进龙宫,万一此魔心怀不轨,他没有信心能打赢狩夜,身为龙主,关全城性命安危,不得不慎。
这下换破财气得直跳脚,表明狩夜不进城,他也不要进城,誓死共进退。
但开喜很想进城呀!她想睡在软绵绵的贝床,盖着暖乎乎的被子!
最后无法取得共识,只好折衷,各退一步,东海龙主无偿提供解毒丸、伤药、吃食、三床被枕,附带一名海医看诊,让他们在城外五里搭棚。
呿,酒肉朋友!
「喜姨,这就是金乌卵呀?好小颗,金乌尸骨明明那么大一只,竟是从这种小蛋里卵出来吗?」
破财打量开喜取得的蛋,一瞧再瞧,不时伸指轻触,看蛋壳上那层似熔岩的玩意儿,缓缓流动。
破财现在只剩手指能动,被海妖卷缚于触足里,不知挨了多少毒勾刺扎身,危急时不觉麻痹,此刻放松下来,浑身皆使不出力。
加之他奋力操纵金箭,过度消耗仙元,眼下变成一摊废泥,也不意外。
「这颗比较营养不良,寻常应该再大些。」开喜纯属猜测。凤凰不及金乌巨大,下的蛋也没这么一丁点嘛。
胸口被贯破大洞的狩夜,不愧是霉神口中的老魔物,吃了解毒丸,裹完伤处,已经能活动自如,全然看不出是伤患。
他替破财铺妥床枕,将人抱上去安置,小心避开崽子露出的小肚子,上头针刺伤口,密密麻麻,已薄莲抹了层药膏。
开喜相当认命,替自己铺床,边道:「狩夜,我想先去魔境一趟,之后再回来好好孵蛋,我担心魔境局限我的仙力,影响玄凤孵化时间。」
孵蛋是要事,本该摆在第一位,可是……她也想先看看忧歌近况,解解相思瘾,才能安心。
狩夜说,他正处于沉眼。
兴许她赶回魔境,他也未醒,但又何妨,哪怕只是看他一眼,确认他安然,她便能全心全意与金乌卵对抗,否则这一孵,不知会不会耗上几年……
「好。」深知她心思的狩夜,并未反对。
「等你们养好伤……」她虽心急,仍没忘记两人伤势,起码休个三四日,应该可以,毕竟返回魔境这一趟,还得狩夜出力。
「明日一早即可,这种伤,不足挂齿。」魔族向来没工夫娇弱,他们是舔着血长大。
最重要的是,他明白,多待一日,对她,对忧歌,都是折磨。
开喜投以感激一笑,不与他讨价还价,她恨不能眼睛张开,人就已在魔境里了……
于是海面日芒刚现,他们便离开东海,一路向着魔境回去。
回去。
这两字,她本以为,自己能翻出通篇大道理,来纠正用词错误,但她无法再找到其它字眼,描述这般的归心似箭。
甚至,像个开心无比的小仙童,彻夜无法入睡,只因兴奋期待着,天亮后的「回去」。
当她再度踏上魔境土地,悬宕许久的心,竟也安稳落地,很是踏实。
母须谁来带路,通往忧歌寝宫那条路,景物依旧,她相当熟稔。
踏进寝室,流泄一方的浓暗,密密笼罩于此。
即便墙上镶嵌幻焰,火光明亮,她仍觉得太过幽暗,了无生气。
水玉大床中央,忧歌沉睡着,鼻息均匀,胸口平稳起伏,右手覆贴干胸。
她看见他掌里有物,好奇凑近细看,竟是她遗落的小粉花流苏。
就连她自己,早忘记哪儿哪时掉了这小饰物,未曾挂心。
却在他掌心,拢得万般珍惜。
「好险我掉的是流苏,若我落下的是臭鞋袜,你这样捂在胸口,我岂不是太对不住你了?」开喜自行想象,一边笑了。
一身风尘仆仆,也顾不得脏,径自脱鞋爬上床,寻了好位置躺下,紧挨他身旁,忍不住打几个呵欠,慢慢合眼。
数个月来,她看似天天无忧无虑,只顾玩乐,每当夜深人静,周身悄无半点声息干扰,她却未能入眠,总是睁眼看天亮,盯着璀璨金乌发呆。
这一刻,她才算真真正正,睡了一场安稳好觉。
真是个好梦。
日前偶有睡糊涂之时,二成醒,八成睡,意识惺松,身体却自有反应,以指腹摩挲掌间发饰,拨丢珠花及流苏。
这下意识动作,是本能,是习惯,更是慰籍。
今日,他再度半醒,眸未张,思绪亦浮沉缥缈,他没打算要彻底苏醒,只想继续睡着。
并非梦里有何人何事,惹他流连再三,不愿醒来,更不是想逃避现实生活中,诸多烦心事,他只是喜欢这一刻的安宁和任性。
人未醒,指腹已率先去抚触粉花流苏,描绘上头精致的花形。
除却珠花的冰冷、流苏的细腻,竟还多出了一样……
比之流苏的细腻,更嫩软,比之珠花的冰冷,更温暖,在他掌心底下,乖顺地任他抚弄。
他被这触感引诱,从沉眠中清醒,缓慢张开双眸。
真是个好梦。
他不由得一再重复地想。
居然能在梦里,看见开喜卧他怀里,睡颜香甜,柔亮黑发铺散,似上好丝绸,覆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