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财一面暗赞真真好身手,一面又觉得,穷奇此时表情,真像他爹被仙娥纠缠攀谈吐,他媳亲流露的样子。
净心诀驱使,佐以月读浅缓声噪,开喜终于安静,乖乖从月读身上下来,只剩泪珠挂眼眶。
她抹去泪,忍住抽抽噎噎,七零八落将魔境之事说了五六成。
那五六成,略过了忧歌的一世世轮回,略过了数之不尽的岁月中,他的未曾解脱。
月读以往便是仙界主心骨,能力拔尖、知识渊博,她束手无策的事,对他而言,说不定只是米粒点大的事。
她希望月读能帮帮她,给她出些主意,否则她不知道能找谁求教……
「以前便有耳闻,魔境确实是以此方法维持。」听毕,月读仅回复了这句话,便是长长的沉默。
穷奇咬着破财给她的零嘴,将那五六成当成故事听。
破财虽与开喜同闯魔境,但她说的那些,他也是头一回知晓,金澄眸儿睁得大大的,难掩吃惊。
开喜耐不住性子,急道:「不能有其它方法……帮魔境解决这种困途?」
月读偏淡色的眸睫,微微掀抬,觑向她:「帮魔境?他们开口向你求援?」
「没、没有。」
「魔境走向毁灭,于这世间,并无影响。弥漫魔境的浊息,太浓太重,已被压制至地心最深处,难以溢窜,不用费心再去处置它。」
开喜不答,咬得嘴唇发痛,隐约见鲜血微渗。
「上古魔族要在里头生存,并非不可能,但妄想以一己之力,去造就平衡世界,很难,即使以身相舍,拥有虚幻的日月,不过镜花水月,待魔首竭尽魔力……」
「我知道!」开喜打断他的话,双拳在腿侧抡得死紧。她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些!「我想知道我还能怎帮他!而不是听见他会怎么死!」
月读静默看她,她正强忍泪水,无奈泪水根本不受控制,淌了满腮。
月读一直记得,这位老友顶着一副童稚模样,满仙界里恣意玩乐,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快乐且单纯。
曾几何时,她渐有成长之势,褪下了那层虚掩皮相,越发增添女子妩媚。
要改变皮相容易,然眉宇间沾染的情愁,万万瞒不过旁人。
她终于,也有想杆护的对象,并且为了那个人,明白了哭泣与怜惜、心疼与不舍。
「远古的十只金乌,本该遵循天赋职责,一日一轮,彼此不能重叠或延迟出现,然它们竟生起较量之心,前一只不肯退,后一只不肯让,造成十只金乌同时热烧大地的景况。」
月读缓缓道来,却是与魔境无关的故事、现在又不是上课时间,况且十只金乌之祸,她早背得滚瓜烂熟,不只她,破财也学过,上回考试还考过。
开喜正要插嘴,月读投来淡睐,又让她乖乖闭口,认真听教。
「天启下令,射杀其中九只,仅留下当日当时本该司职的那只雄金乌,其余四雄五雌,皆坠入东海,尸沉海极渊……若我未记错,有一只雌金乌,腹中已有成形卵。」
开喜的迟钝,仅仅转瞬一眨眼,马上聪慧反应过来:「成形卵?!意思是……这世上,还可能有第二只金乌存活?!」
「我不保证,或许雏形未具,或许母体死亡之际,它亦随之殒灭,必须亲赴海极渊确认。」
「我现在就去!」开喜精神大振,从草茵间跳起来。
「金乌是神物,坠海后的尸身,定受妖物觊觎,海极渊向来凶险,多有海妖蛰伏,你最好找个帮手再去,若能如愿寻获成形卵,尚须你仙力孵育,别浪费在海妖身上。」
虽然月读口吻清浅,少有起伏,但他口中所言「凶险」,想必比凶险还要更凶险个两万倍不止。
眼前不就有个最得力的好帮手吗?月读出马,海妖也不过是海参。
开喜双眼一灿,方才还泪汪汪的狼狈样,立即变脸,谄媚甜笑,伸手往月读衣袖揪,像个撒娇讨糖吃的小娃娃,姿态可怜又可爱:「我的好月读,求你陪我跑一趟——」
变脸的,何止是她,穷奇变得更快更凶狠,那声「我的好月读」,让她完全炸毛,一爪子拍去开喜的手,扞卫月读的「唯一触摸权」。
月读面庞情绪不多,见穷奇反应时,唇角清晰漾起一抹笑,虽线,却极宠。
将穷奇爪子拢进自己右手心,轻轻握了握,好似心疼她打人打痛了自己掌心,被打的开喜一脸懵懂,月读安抚完穷奇,才回答开喜。
「干涉魔境私事,我并不赞同。」此话意思清晰明白,他不会插手。
破例告知她金乌卵一事,仅是念及仙侪情谊,已超过了月读向来的处事风格——虽然他近来的处事风格,一再被挑战打破……罢了,莫再提。
「喜姨!找狩夜!我们找狩夜一块去海鸡冤!」破财出声嚷道,他也想帮忙!
「是海极渊,课堂上没认真听讲响。而且没有「一块」,我不带你。」开喜捂着被穷奇拍红的手背,半迁怒地直接回绝破财。
破财不满嘴,崽子自尊心最强了,不喜欢被小觑,「为什么?!我又不会拖你后腿!在魔境我不是也帮上不少忙!」他又想重提救命之恩。
「喜姨还不是怕穷神唯一独苗蔫萎了,对你爹娘不好交代。」难得她用心良苦、鲜有天良呀!
况且、破财下凡间逛逛,再三向爹娘保证,不闯祸、不惹事、不生非、不涉及不良场所,才换来五日悠闲,若被他爹娘得知,他跑去海极渊那么凶险之地,恐怕不是小屁屁遭殃,便能了事。
她这不是千思万想地替他作打算吗
!
「可我也想帮魔境做些事呀——」破财嘟囔。
月读倒是替崽子说话:「带上这孩子吧,他看起来,不是容易蔫萎的苗子,或许,反过来能助你一臂之力。」
这话,破财听了特顺耳,觉得这位哥哥真识货!不由对月读好感加深。
同样一句话,听在开喜耳里,却有另一层深意。
老友不轻易夸人,更不会因为对方是孩子,便采取哄诱手段,能得他口中一句赞赏,定是他那双浅眸,已瞧见更深、更远的某一段未来……
既是「未来」,那么等它到来时,便能知晓原由,她不会多问,月读亦不可能道破天机,只有另一件事,开喜才真正想由他口中得知,「炤阳的替代品有了,那幻阴呢?何物可以取代它?」
月读修正她的语病:「金乌卵不一定寻而必得。」
「老友,你的谨慎性子我还不清楚吗?没个影的事,你哪会拿出来说?又不是吃饱撑着,耍我玩吗?」开喜鼻头仍带哭过的泛红,却已能堆出灿笑,朝月读肩上重重一拍,拍得穷奇怒目横眉。
开喜先前哭得太认真太自我,没留意到这项乐子,此时才发现,月读身边这头凶兽,逗起来真有意思,谁碰碰月读,她一副要与拼命的狼样。
母鸡护鸡崽,莫怪老鹰来戏弄。
她故意又拍了月读四五六七下,每一下,穷奇眉心便紧蹙一分,最终忍不住冲过来,把月读护到身后藏妥,美眸焠火地瞪她。
开喜流露满脸兴味,贪玩之心渐起,这副神色,月读太熟悉,每每老友眼眸亮似繁星,代表她又要惹祸了。
唯今之计,尽快将开喜与穷奇分开方为上策,穷奇太生嫩,禁不起激……
「烛九阴一族,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相传取左眼,以倒置方式盛于钵中,仿效烛九阴闭眸状态,方圆万里,如处深夜,万物不及其左眼明亮,应可代替。」月读这般急速的说话方式,开喜和穷奇未曾听过,一气呵成,中间丝毫不给人插嘴机会。
穷奇一脸惊讶:「原来你说话也能这么快……」她表情像看见一只慢吞吞的龟,突然神速飞奔起来,那般的震撼。
月读失笑,开喜虽与穷奇心有戚焉,但穷奇已道出她的心声,她也就不用再累赘复诵,索性惊讶于另一项现实。
「独九阴?!……那一族全是疯子,我打不过他们,更别提同他们借颗左眼珠……」反倒真要动起手来,他们要戳瞎她双眼容易许多。
月读道:「不需要动手,烛力阴的左眼,我知道哪里有。」
开喜眸光再度发亮,一闪一闪亮晶晶:「挖好的?新鲜的?谁有?」
「天愚。」
当年,一只烛九阴看上天愚——自是羽衣未毁、修为未伤,依然是原相原貌的那位天愚天尊——熟知天愚喜爱收藏奇珍异品,为讨天愚欢心,没两日便上门馈赠各界礼物,烛九阴向来敢爱敢恨,一旦倾心,便是全心全意,哪怕是天外陨星,也定尽力寻来。
天愚并非残忍神只,当然不可能讨着要人家的眼珠子,只是一时觑话,与烛九阴聊起眸色,基于客套,多夸了烛九阴两句,赞赏那等鲜赤何其美丽,世间罕有。
隔日,鲜赤美丽的眼睛,装入木匣,缠上精美丝绸,附带情话的一张,送进天愚底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