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修来福啦,呜哇哇哇哇——」哭声纠结。
哥哥被弟弟哭得手足无措,加之哭声嘹亮,招来无数路人注视,年纪也没多大的哥哥脸皮薄,双腮涨成火红,不知是急还是羞,几回笨拙安抚无效,最后竟与弟弟哭成一团。
弟弟哭玩具摔坏,哥哥却是哭弟弟的要求太无理,超乎他能力,无法完成。
终于兄弟的娘亲被哭声引来,又是哄又是骂,才将两人带回家结束闹剧,还河畔一个清净。
破财边舔糖葫芦,一边看一大两小远去背影,小的那两只,仍哭到双肩抽颤,未能止歇。
毕竟还没当哥哥的经验,他不能理解人类小娃的哭点为何,仙界辈分属他最年幼,干是,好奇崽子提问资历高于他的那一位。
「人类娃儿好奇怪,小的那只哭什么我懂,玩具摔坏了,换成我也想哭,但大的那只,干嘛跟着?因为,做不到帮弟弟修好玩具?还是气弟弟在街上耍性子,很丢脸?他们又不是神仙,当然做不到手一翻就把坏掉的变回好的嘛……」
破财自顾自说完,迟迟没等到喜姨开悟他,破财困惑转头去看——
笑口常开的喜姨、这阵子爽快干脆不啰嗦的喜姨,拎他下凡时,千交代万交代要去人间痛快玩、尽兴吃、
花光她银两没问题的喜姨——
此时此刻,大颗晶莹泪水,不止歇地从她眼眶滚落,大只人类娃儿方才的神色,完全仿拟在她脸上。
她眼神茫然,好似不知道自己正在流泪,嘴里喃喃复诵着,刚才人类兄弟的那一句话——
「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破财更不懂了,为什么旁观者喜姨也跟着哭啦?!
落泪的喜神,犹若一方晴朗蓝天降大雨,没有征兆,那么突兀、那么教人措手不及。
由她周身溢散的那抹怅然,渲染这座凡间城镇,似深沉难忍的悲伤,一点一滴,淬入心湖,惹得人心里发酸,偏又说不出那股酸意,该以何为名?
明明天那么蓝,明明风那么凉,明明景色那么优美,竟让人想失声痛哭。
围坐戏棚下看戏的群众哭了,尽管戏台上正唱着夫君凯旋来的欢乐。
茶摊边,喝茶嗑瓜子的客官哭了,尽管前一句话,他们还打趣闲聊,城南富豪为爱女举办的抛绣球招亲。
饭馆里,大快朵颐、品尝美食的食客哭了,尽管嘴里正咬着卤得软嫩成香的肉块。
就连街边卖大饼的,生意火红,排队人龙不见尾端,也跟着泪如面下……
破财不由得陷入思考,要不要沾两滴口水点点眼尾,充当眼泪,好融入此情此,不会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开喜依然喃喃自语,泪珠依然成串滴落,在裙上溅开泪花,朵朵点染盛绽。
她声音含糊,说着谁都听不明白的话,有些字眼,只剩抽息或啜泣:「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我做不到,可、可是这样一来,没有人能帮他……他只能永远困在那个囹圄里,一直重复……为难自己……一
直……」
心里说了无数次、无数次的「做不到」,完全无法否决它像堵高墙,巨大参天,阻挡眼前。
因为「做不到」,她放弃得很快,丝毫不想浪费时间与力气,可是,她好不甘心!
好不甘心呐!
即便佯装一副无所谓,即便她人来疯似地逢人就笑、万事皆能悦乐她,掩盖了表面上的不安,但在内心深处,她生自己的气。
气自己的逃避、气自己的无能为力,气自己是废神一尊,可以带给凡世任何人欢笑,独独最想给的他,她却给不了……
不争气的泪水,消流满脸,「做不到」三字,痛得椎心,痛得她哀嚎大哭。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一面想着要回魔境,一面又好害怕回到魔境,她讨厌被动去看待一切发生,自己却无力阻止,只能默默接受——她不喜欢这样!她怕极了这样。
破财慌了,忘了在凡间不许胡乱施仙法的叮咛,变出几条绢子,给她擦泪,泪水却越擦越汹涌。
「喜姨,你再哭下去,我也要哭了啦……」他学着娘亲哄他的那一招,牢牢抱紧喜姨,等她自己哭尽兴。
听见她低喃的语句,破财虽不其了解,仅能拣他勉强听明白的几个字回答:「做不到没关系嘛,我帮你一块做呀……还不行,找我爹帮忙,我再不行,有我未来徒儿狩夜呀,你一个人做不到,我们多找几个帮手嘛……」事实上,喜姨口中的「做不到」,他还是没弄懂,反正顺着语意安慰准没错。
正当破财好努力替喜姨拍背顺气,桥上传来一道女嗓,似怨似嗔。
「我还当是啥妖作怪,好好听出戏、全戏班子哭得稀里哗啦,根本没法子演,原来祸首是个神耶……」
破财闻言,抬头望去,正好看到那女子以手肘轻顶身旁男人,娇笑续道:「和你同一类的。」
第十章 故友(1)
破财年岁资历太浅,并不识得眼前这两位。
然男子周身神息温润且辉煌,白裳素洁胜雪,不染凡世尘挨风月,似乎就连日光落在他身上,也像是一种亵渎。
男子手执墨绘纸伞,为女子遮挡毒辣阳光,行径很是娇宠,回以浅笑。
「是老朋友。」
女子眯眸,更添媚眼风情,将破财及开喜瞧个更仔细:「看起来不老呀。」
「那男孩我未见过,他抱着的那一位,是喜神。」
女子一脸惊讶:「慢着,把这城镇搞成乌烟瘴气,百姓全在哭耶……你们那里的喜神,这么凶猛哦?」
难道是她对「喜神」产生错误认知,以为喜神该是带来欢乐、带来笑的那类善神?
「……寻常时候来说,她倒不该是这样。」男子苦笑的神情,亦是温润如玉,并无几分困扰,他与女子举步再行,由桥上往破财他们方向而来。
开喜仍专心哭着,连破财方才笨拙的安抚,都未曾听进耳里,当然同样无暇察觉有第三、第四者靠近。
「开喜。」男子轻声唤她,她恍若未闻,哭得双肩一颤一颤的。
「喜姨……两个人,呃,一个看起来像神,一个不大像……你先别忙着哭,瞧一瞧是不是你认识的?」破财扯扯开喜衣摆,朝她咬耳朵。
开喜本来哭得正认真、被破财频频打扰在前,又以为自己产生幻听在后,居然听见神界知己喊她名儿、她终于稍稍止住哭泣,分出一点精神,去瞧周遭况。
泪眼蒙胧,涕泗纵横、她模样狼狈,仰起脸蛋往上一睐,泪水又失控地奔流倾泄——
而比泪水更失控奔流倾泄的,是她推开破财,朝持伞男子飞扑过去的快狠准!
「月读!」此刻乍见神界知己,如见万丈曙光,更像是波涛恶水中,一根救命浮本,而且这根浮木,还特让人安心信赖。
开喜又哭又叫扑上去、牢牢攀附浮木,硬生生将他手中纸伞冲撞掉地,足见力道之大。
难为月读依然不动如山,没让她撞翻,倒是有人的醋坛子不只被撞,更直接打碎,酒了一地的浓醺醋味儿。
月读身边的女子,除凶兽穷奇外,不作第二人想。
「老、朋、友?」穷奇双臂抱胸,眸儿眯成一条细缝,而那道缝中流溢出来的眸光,沁寒如霜,少少三个字,字字咬牙切齿。
哼哼哼,这么热情如火的「老朋友」,一见面,整个人像八爪鱼,四肢全缠他身上去了,她这辈子第一次亲眼目击呢!(怒)
「开喜,有话慢慢说,你先下来……」向来五官神色线之又浅的月读,被她突来这一着,弄得甚觉无奈,加上穷奇目光凶狠,红爪子一根一根冒出来,让他无奈加倍。
「你先帮我!呜呜呜呜……」后头一长串的口齿不清,像在埋怨什么、哭诉什么,滔滔不绝。
看来、要厘清老友的苦恼,非一时半刻能行,还是先安抚身畔人的恼火,应该容易些。
「真的只是老朋友,不生气了。」月读淡淡地说,伸手轻握了穷奇的手。
他眼中清澈,问心无愧,自然无半点心虚或娇情,一副挂在他胸前的玩意儿,仅仅猴子一只,毋须跟这只猴子吃干醋的神情那般。
穷奇并非不信任他,她只是吃味,自己以往追他追得辛苦,他对待所有异性都该要比照办理,她才能平衡呀!
穷奇红唇紧抿,好半晌不说话,双腮仍气鼓鼓的,并没这么好接捺。
「她究竟要抱多久?!你以前贞烈推开我的那几招,还不快点用在她身上!」忍不住随最后一字脱口,使劲跺了跺脚。
那可不行,遥想当年,他贞烈推开她,须用尽多大自制力,才得以完成。
这些,他当然不会告诉她,省得她小人得志,拿这事糗他五百年。
「开喜,静下心来,你这样边哭边说话,谁也听不明白你想传达什么。」月读轻施净心诀,助她平静,指掌正欲拍上她的肩,穷奇眼明手快,见一旁呆滞的小神崽手上有绢子,立马抽过来,垫在月读掌心落下之处,聊以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