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 > 喜神与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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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仙界各类名目的筵席,大大小小,算算也不下十来次。

  此回的观星宴,并不算特殊盛况,常来说,出席人数亦不踊跃,有空者至,没空者,不强求。

  可有一事,却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在仙界激起好几日的沸沸扬扬。

  从不曾点头答应仙界任何邀宴的魔境之主,竟然主动派人送上拜帖,请求参与观星宴。

  上古魔族「斗神」,不单族名剽悍无礼,多少年轻神辈,仅于书中见识其凶猛蛮横,一场场与神族之战,写来何等惊心动魄。

  那一代牺牲的神族血,足以染红仙池天泉。

  无论往昔恩怨如,两族歇战言和是真,早些年递去魔境的请束,没有上千也有上百。

  此次魔主一改态度,自请出席,拜帖写来真诚和善,仙界实在寻不出拒绝的道理。

  话虽如此,仙界亦不敢等闲视之,这几日,天兵天将越发勤快操练、全数禁休,就连武罗,也换上全副战甲,产肃面庞更加冷厉,针对这位贵客,既不能失礼,又不能失戒心。

  开喜是在每日例行的晨运散步途中,与两名仙婢偶然擦身,听见她们正闲聊此事,讨论着上古魔族之主,会是怎生的丑陋模样、到仙界是否心怀不轨,意图惹事。

  她呆了颇久,两名仙婢何时走远亦不知,脑中只剩这个念头打转——

  忧歌要来仙界了?

  「绝对是为我而来的呀,不然他跑这一趟干么?」

  开喜改不掉的自我感觉良好,一方面嘿嘿得意,一方面,晨曦落下时,投映在地的佝偻影子,又教她不由得沮丧。

  是的,她仍是小老太婆,唯一的差别,她终于被放出仙池水牢,重见天日、重获自由了。

  重见天日到今天,不多不少,又是三年。

  据天愚说法,养仙元这事儿,急不得,她任性挥霍多少年修为,花个同样光阴修补回来,也不算阴了她。

  那可是一段很惊人的岁月呀……她都已经没信心教他等待了。

  「来了也好,我正好能看看他,躲在远处,偷偷看一眼便好。」

  她说完,自己噗嗤笑了。

  就算不躲,她光明正大朝他面前一站,他也认不出她来,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搀扶她,温馨提醒:婆婆您好,您一把老骨头,禁不起磕碰……

  那假想景况,她都想呕两口血,替自己写个惨字呀!

  不过,这一切代价,她没有后悔,一丝丝都没有。

  看,她让忧歌能自由离开魔境,不受拘束,想去哪就去哪,不用担心舍身之后,终将力竭而亡。

  他可以好好历览世间诸事,用双眼去看,用耳朵去听,用心去感受,万物中的各色精彩。

  无论,她在不在其中。

  面对即将到来的观星宴,开喜半是惶恐,半是期待。

  惶恐于,万一忧歌一踏进仙界,便开口要寻喜神,天愚不知会不会出卖她?

  如今知她情况的仙侪,只添了破财及他爹娘,武罗好似也知晓了……平时,她净挑人烟稀少之处出没,若巧遇仙友追问身分,便诓称自己是天愚府邸的扫地老仙,多半不会引起怀疑。

  天愚有个怪癖,特别偏好收藏老物件,越老越中意,养几个老仙嬷,也不算秘罕。

  期待于,她是真的想念他,恨不能快些见到他,就算仅仅远眺,一解相思……

  小小观星宴,竟办得比前几回更加热闹。

  许是因魔境之主出席缘故,神族那份输人不输阵的傲性,汹涵澎湃,决意叫魔境之主刮目相看,进而自惭形秽,明白仙界和魔境,就是云和泥的差异。

  显摆之意,不言可喻。

  各处仙殿笼罩的彩光,较平时强烈了十倍,沿途的仙花仙草,尽数盛绽萌发,月华铺地,星辉淬点,仙气为纱,那些本没打算列席的仙人,为一睹魔境之主面目,纷统提早几个时辰出发,想占个最前方的好位置。

  以前办过的观星宴,就属此次出席人数最多、最满、最热络。

  开喜没打算去占前位,既是准备偷瞧,当然不好太瞩目。

  她慢吞吞喝着补药,心想迟个一盏茶时间再出发,她还能多读几页的书。

  她暂时没回「喜上眉梢」,怕哪个仙友上那处讨喜泽,遇见这模样的她,得花费唇舌扯谎,索性在距离「喜上眉梢」不远处,盖了间小茅庐栖身。

  仙界不若人间有风有雨,小茅庐已经相当够用。

  她挨着时辰抵达,正巧来得及远远看见,?腾背上的火红身影。

  她人矮身子小,动作又慢,被挤到更后头,瞧得越发吃力,幸好前方仙友很尽责在谈论着,算是替她补足了瞧不清的遗憾。

  「上古魔族生得这模样?书上不是说,斗神一族面目狰狞,虎眸狼鼻豹子脸,魔境之主一点也没有呀。」

  对嘛,那些书册,骗了我们几千几万年呀!开喜心里附和道。

  「那只魔物坐骑也相当罕见,果然与我们一般的貔貅呀神兽呀,很是不同。」?腾气势确实很威猛,真想看看它和貔貅打起来,谁输谁赢。

  她爱看热闹的性情,一如往常。

  「他是携着魔后一同前来的吗?相传魔族女子多艳丽,此话,果真不假。」

  咦?他带了魔后……墨羽吗?

  开喜愣了愣,踮起脚,想看得明白点,可前方人山人海,什么也瞧不见。

  又是一阵推挤,她终是被挤到最外头,试图想再挤进去,却徒劳无功,只能黯然循着原路,回到小茅庐了。

  小茅庐离筵席颇远,听不见彼端传来的丝竹天籁,静得没有多余声响,静得像是……被抛弃在热闹外的隔世之境。

  她蜷身坐在茅庐门槛上,手里捧着的茶,由热变凉,未曾啜饮半口。

  胸口那股怅然,是因为竟没瞧见他半眼。

  另一方面也是为……与他连赴宴的魔族女子。

  她记得忧歌告诉过她,他会送走墨羽,当时的她,全心忙于孵蛋,并不知后续……

  若与他前来的女子是墨羽,代表他骗了她吗?

  若不是墨羽,是这几年中,他遇上了其它更美好的女子吗?

  她确实是要破财转告他,他不愿意等她,可以另寻他人相伴,她不怪他——记得后来有一回,她探问过破财,优歌听罢,作何回应?

  破财清清喉,学了忧歌的口吻:嗯。

  就这么一个字,再无其它。

  她自己脑补过很多很多可能性一—「嗯我听你的,会去另寻他人相伴」,或是「嗯喜神天尊果真大度,本君佩服,只好不辜负你的大度」……诸如此类,权当笑谈。

  至于他本意为何,她曾想过,有机会要问问他……现在,却有些害怕知道。

  她神色蔫蔫,继续坐门槛,胡乱想象着,此时的筵席上,会是什么景况——

  她太出神,有人靠近小茅庐也未察觉,不能怪她迟钝,伤了仙元之后,她本就无法如以往敏锐。

  直至血红衣摆及墨色长靴,落入眼帘,她才如梦惊醒。

  猛一抬头,却只觉恍惚,犹在梦中——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不时萦绕于心,默默喃念久久的名字……

  「忧——」

  她只来得及做出嘴形,便见那张背光面庞,倾得更近了些。

  太久未见的精致五官,又以瑰丽红眸最鲜明,忧歌长发梳整成辫,数辫相绾,束于脑后,数支简单银钗略作固定,不似在魔境中慵懒闲散,添了些慎重。

  衣着虽仍是一贯的红,衣饰上却繁复许多,层层叠叠,里里处处的渐层赭红,数数起码由五层厚薄料子交错,她第一次见他如此隆重打扮。

  「抱歉,我吵醒婆婆您了?」

  婆婆两字,让开喜真正回神。

  「我方才在竹篙处喊了几声,您似乎没听见,所以冒昧不请自入,还望见谅。」

  「老、老人家……耳朵不灵光。」她不敢与他正面相视太久,怕被看出似曾相识的轮廓相貌,低头避开红眸注视,又不好太刻意,只能干干假笑,作势闲聊道:「……大伙都去了观星宴,你、你怎么没去凑热闹?」

  「去了,饮了点仙酒,有些醉,出来透透风,未料竟迷了路。」他笑容略带自嘲。

  她颇诧异忧歌对待老人家……挺有礼数,方才那两个「您」字,他这类的「本君」,一辈子使用在处人身上的次数,恐怕仅在刚刚吧?

  又听他说有些醉,她忍不住担心,仙酒的烈劲,对初尝滋味的魔族,怕是不太习惯,不知喝了会不会相冲?

  她很自然而然关怀道:「你是不是喝了不少?我给你倒碗水,喝酒前有没有吃点东西?空腹喝酒最伤胃呀……我这儿有些粥,你吃一碗垫垫先——」

  这粥,是天愚送的,自然是补身药膳粥,她的情况吃不了太补,所以粥内没有添加太多药性猛烈之物,他酒后吃个两碗,应该无妨。

  「婆婆不用麻烦,我只是想向您请教方向。」

  「不麻烦不麻烦……你不吃我才觉得很麻烦。」最后一句是嘀咕。

  他看上去清减许多,比她记忆中瘦了些,好像也晒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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