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嗯哼了声,眼珠子骨碌碌转,沉思着,如何扭转本君的恶乐趣。
这类「本君」呢,往往高处不胜寒,麾下拥魔兵千万,但无人敢与他交心,简单来说一一孤单寂寞冷一一平日,又须端住本君威严着把持高冷,了无情趣,才会逮着了几只小小耗子,舍不得太快弄死,非得慢慢戏耍玩弄。
只要给他别的游戏玩,他才会肯放弃前一个游戏。
「这种欺负法,你必胜我必败,我觉得不妥,也没什么刺激好玩,不如……我们玩点公平的,强大如你,弱小如我,皆有机会输赢,你认为呢?」
他未答,她也不给他机会答,此等生死交关之际,先说先赢,她直接把玩法说明白了:
「这儿有颗石,我握入掌心,你猜石头在我左手或右手,猜中即赢,猜错即输,很容易吧。若你赢,我们三只不啰唆,随你要烤要煎要炸要生吞,心甘情愿化为食材,任你滋补;反之,你若输,放我们三只走……你也没有损失。」
生怕他摇头拒绝,她动作很俐落,捡了石,两手在背后忙碌一阵。
再伸出来时,双手握成小拳,送到他面前,由他选择。
凡间小童常玩的小把戏,在魔境倒很是新鲜,前所未见。
担心他没有上勾,她小拳又朝前挪挪,催促之意浓厚,小脸真心诚恳:「哪手?」
在她以为,他脸上表情写着「你不如问我,想打断你哪只手」之时,他眉梢微扬,开了口:「右手。」
开喜一脸得逞,咧起无比耀眼的笑,如他所言,摊开了右掌。
里头,除了白嫩如玉的掌心,空空如也。
破财开心喊出欢呼,䶮腾闻声,也学他吼叫一声,吓得破财又缩肩,蜷成窝囊小虾米,猋风正处于半尸体状态,未能发表意见。
「谢魔君手下留情。」她补上一记回马枪,笑声尚来不及咭咭逸出,左手腕遭他箝制,红眸中,又见深浓杀意。
「用小把戏玩弄本君,你说,这只手,该不该绞下来喂䶮腾?」俊颜一凛,施劲一掐,开喜痛得松开了五指。
那颗小石,由左掌心里咚咚咚滚下来。
他一时无言,只能觑她。
他手劲可不是玩假的,若她是寻常一般人,手腕骨早被他捏碎。
开喜噙着两泡货真价实的泪花,瞪回去。
「小人之心。」她一字一字慢慢说。
这四字,并未激怒他,甚至,他唇角轻扬,松开她的手,也将破财抛回她怀里。
破财一落地,哇地哭出来,死命抱住她不放,两条细膀子绞得她快无法呼吸。
小小脑袋瓜中,早忘了先前生的闷气,气她建议魔族养大他再吃……
「走吧。」本君守诺放人,很是俐落,她颇感诧异。
他本可以耍赖,强辩他没答应要玩,一切都不算数,话本子里,不守信用的男主角,比比皆是,要捞多少有多少。
但他没有,淡淡两字「走吧」,放过了他们。
她猜,兴许是对她的误解,导致内心有愧,于是网开一面?
还是,从头到尾,他都不是真心打算收拾他们?
突然之间,她觉得……魔族有些可爱耶。
明明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可某些小地方,率性,直接,而且单纯。
神仙都没有的单纯。
而且严格来说,他还救了她与破财一命,否则独角蛇偷袭之际,两人早就呜呼哀哉,已在蛇腹中等消食了,更别提挨到猋风回来。
不过最后先走的人,是他。
毕竟他们三只,一个卡进岩中,半死不活;一个哭到打嗝,小脚虚软,一时半会儿还真走不掉。
只能目送红裳男子跃上䶮腾,墨发在脑后丝缕飞扬,衣袍如乱红飞花,婆娑起舞。
如此合适红色的男人,他若称第二,无人敢自诩第一。
红眸淡淡飘来的视线,短短一霎,与她交集,但太快收回,仿佛他未曾将眸光投注她身上。
䶮腾带火四足一蹬,立刻飞至半天高,再一眨眼,连黑点也瞧不见。
她瞅着那一处,良久、良久,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会想盯着不放。
直至破财哭够了,在她身上擦泪抹鼻涕,哭过的嗓,带些鼻音道:「喜姨,你也太大胆了,万一他猜中石头,我们三个今天就死定了!」
「攸关性命,我怎么可能赌在运气上?」她轻哼,指一弹,一颗小石朝破财红通通的鼻尖射。
破财哎哟一声,快手接住掉下来的石子,目瞪口呆看她。
她又弹来一颗,这次破财知道要躲了。
她骂「本君」是小人之心,可她,从来也不是君子。
破财还在愣呆,讷讷道:「你……你诓他?」
开喜食指抵唇,做了个噤声动作。
「现在,我们先把猋风兄从石头里挖出来吧。」
第二章 魔君(2)
地面洁净如镜,铺满澄澈透明的冰凌晶石,像一池世间至静的无波水,涟漪不生,尘埃不染,倒映着正上方,紫红色妖艳穹际。
穹际无云,却有紫烟笼罩,些些迷蒙,些些氤氲。
以魔境最坚硬墨钢所炼制之战靴,踩于冰凌晶石上,似美玉交击,清脆悦耳。
然如此天籁,源自于一名壮硕男人脚下,先是教人受悦音吸引,一抬头,看见沉铁面具的冷厉,只能慌张匍匐,跪地不敢再多看半眼。
男人无视左右跪了一地的魔仆,迳自迈步,任冰冷孤寂的跫音响彻。
喀,喀,喀,喀,喀……脚步声维持一贯,毫无些微停顿或放慢。
面具图案是狰狞的魔牙龇咧,精雕细琢,却森冷可怕,露出底下一对血红眸子,熊熊欲燃,黑兕皮裁制的无袖长抱,贴合他贲张肌理,即使胸腹裹得严实,仍可见寸寸纠结厚实。
冰凌晶石地面反射他的身影,却又不是这副模样。
宽敞无垠之地,光可鉴人,行至正中央的男人,脚下倒影,竟然是只庞大魔物。
魔物浑身披以坚硬铁鳞厚甲,漆黑如墨,兽角粗且锐利,兽爪粹带森寒剑光,兽尾起伏着山峦般的尖棘,嚣狂地,霸占足下那片视野。
让男人止下步伐,是䶮腾的破空振翅声。
男人侧首,微微仰抬面庞,目光静觑䶮腾飞庇身畔,缓缓敛翼。
「忧歌,回来了。」男人的嗓,阻隔着面具,显得更加沉信。
「狩夜叔。」跨下䶮腾背部的红裳男子,回以淡淡颔首,两人并肩续行。
地石反照间,䶮腾与那魔物身形相较,竟渺小如蝼蚁。
而红裳男子的倒影,却不在其中。
「从半空中一瞧,便知道狩夜叔在此。」倒影实在太巨大、太醒目了。
「这也是我厌恶这片地石的理由。」而且,很吵,叮叮咚咚的,每走一步响一次。
「冰凌晶石下无所遁形,映照万物原本面目影子,任何法术都欺瞒不了。」会在城下铺满百里,便是此一功用,预防不肖旁族,混入城中。
叔侄俩往城里走,向来寡言的狩夜,难得多问了一句:「今日心情不错?」
倒不是由忧歌面上神情作判断,而是他散发出来的气息,颇为闲适悠哉,甚至……有些柔软。
「遇上几只有趣的家伙,神族。」忧歌答道。不久前的景况,旋即浮现脑海。
有趣,确实有趣。
伶牙俐齿的小女娃,毫无惧意的沉敛目光,脸蛋时时挂着笑,即便是危险时分亦然,还带了点狡猾小聪明。
最不可思议的是,触及她粉嫩面庞、箝扣她纤不盈握的手腕,一股清晰的愉悦喜泽,传递而至,颇舒心快意。
她是哪一类神族?竟这般独特有趣。
若光是触碰便如此,咬进嘴里的滋味,又是怎样?
「神族?」除了偶尔派来递送邀帖的使者外,鲜少有神族敢在未获同意之前,擅自踏入魔境。面具下的狩夜,无法看出表情变化,声嗓倒是极淡的:「吃了?」
神族只是食物,下场大抵有一个。
「养大了再吃。」极其难得,忧歌逸了声笑,红眸微弯,淬入笑意。
这一句话,可是小神族保命的说词之一,她说那句话时,模样认真肃穆,不顾金毛小崽子哭得淅沥哗啦。
「养在哪?」能让侄儿流露此神情的神族,狩夜颇觉好奇。
「随处乱跑。」野放的同义之意。
「不出半个时辰,便遭其余魔物猎杀捕食。」狩夜只道来显而易见的实情。
「她嘛,应该没这么不济事。」
「既已手到擒来,何不直接吃,神族无论是大是小,皆对你有所助益,放过太可惜。或者,我去替你逮回来?」
「派魔境第一猛将,去逮几只小小神崽,岂不浪费?不急,养着吧,总会再见的。」忧歌掸掸抱袖,随兴说道。
狩夜倒也不坚持,微微颔首。
确实,倘若那几只小神崽够本事,躲过其余魔物猎食,想由魔境离开,誓必要来一趟无喜城。
唯一一条离开魔境之路,仅在此处。
谈话之间,城门已在眼前。
冰凌晶石围绕下,孤傲巨城,宛若耸立于大海中央。
一轮幻月,妖异艳红,衬于城后,守城魔龙盘旋半空,嘶鸣声响亮。
此城名唤「无喜」,并不意味魔境之辈不懂喜乐。
猎捕猎物,利爪撕裂血肉,使他们快乐。
咬断敌人咽喉,啜饮温热鲜血,使他们亢奋。
以能力证明自己最强大,使他们激昂。
他们有自娱娱人的一套办法,他们的享乐,源自魔境的重浊之气,而那些清灵仙息、世间纯净的颜色,全留在了上界。
这儿,是最浓醇的黑暗,最仿似远古的战场。
巨大紫晶簇形成的门扉,缓缓开启,眼前一道极长魔骨桥,蜿蜒综延。
桥下,滚滚熔岩,终年沸腾,其间可见,无数被蚀溶了肤肉的白骨,不知已在里头浮沉千百年。
魔骨桥身据说是当年肆虐于魔境中,一只凶暴魔蜥之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