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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这络子我喜欢。”老太君轻噙着笑意,看了身旁的婆子一眼,婆子立刻会意的走到内室里取出一只木厘。“这是我给都丫头的见面礼。”

  都蝶引见状也不推却,行了个礼后才接下,不由打趣道:“早知道打个络子就能换份见面礼,我该要多打几样了。”

  老太君闻言,对她的气态大方十分合意,不禁笑骂着,“你这丫头说这种话,要是传出去谁敢要你当媳妇?”可惜了,这样的丫头要是能当孙媳也算合宜了,但要是娶进门,怕是会让么女闹得家门不宁。

  “蝶引不怕,只要咱们都别说出去就好。”都蝶引神情认真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逗得老太君放声笑着。

  一旁的张氏母女三双眼简直要喷火了,恼都蝶引竟如此会作戏,哄得老太君都忘了要紧事。

  房里头笑闹了好一会,杜氏见老太君对都蝶引颇喜欢,便借口要准备进花厅看戏,带着刘氏和都蝶引先行离开,留暇让张氏母女说些体己话。

  “娘!”张氏不依地向前一步,满脸委屈地道:“洁儿信上不是跟您禀报了那都家丫头多擅于心计,挑拨得夫君将我给赶进家庙,甚至——”

  “住口!”老太君神色一肃,直瞪着被她惯坏的么女。“那都督府里是谁当家作主又是谁执掌中馈?你这个当家主母没善尽本分,甚至使伎俩陷害都家孤女,这事已经传得满京城皆知,你还有脸说是都丫头擅于心计?”

  对于外头的流言,她原本是半信半疑,可如今一见都蝶引,她便知晓是女儿闯了祸,如今还恶人先告状,要她作主欺人……她是老了,可还没老到是非不分!

  张氏面色赧然,没料到这事竟已传到众人皆知……到底是谁将这事给传出去的?“娘,不管怎样,这都丫头要是不收拾,我这个当家主母会被人如何看待?今儿个要不是娘大寿,夫君还不肯让我离开家庙呢,如今中馈都被我那媳妇给抢去了,我这还哪算是个当家主母?”

  老太君听着,眉头紧拢。“你也掌中馈二十年了,如今将重担交给媳妇有什么不妥的?如果不想回家庙,你倒不如让都丫头去跟她舅舅说情,那般蕙质兰心的丫头,只要你肯低头,她没道理推却。”

  张氏闻言,脸色涨得发红。为什么她得去对个孤女低头?今天要不是她,压根不会闹出这些事来。

  后头的斐泱见外祖母心意已决,拉住了母亲,使了个眼色,让母亲明白,哪怕外祖母不帮忙,今日她也肯定会让都蝶引永不得翻身。

  一个孤女,能够嫁给乌玄度那个神机营提督,已是她十辈子的福分了!

  第五章 暗潮汹涌的寿宴(2)

  银亮月辉洒满了青石板,就连在亭台里唱戏的角儿都覆上一层淡淡银辉,看似绝美的月夜戏景,内容却是极度艰涩,让观戏者莫不低头交头接耳讨论着戏意,藉此揣测圣意。

  “小十五,你说,是庄周梦蝶抑或是蝶梦庄周?”

  她笑睇着他,纤指轻抚着他微拢的眉心。“皇上是想成为庄周抑或是蝶?”这戏是她编的,让宫中的伶人下场作角儿。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讨他欢心。

  庄周梦蝶,看似玄奇又荒唐,可细论其意,那份怡然自得底下的豁达,却是少有人能够拥有,一如,她眼前的皇上。

  他是被困在宫中的蝶,从骨子里渴望那份云游四海的逍遥,哪怕他有翼,却只能困在此处终老。也正因为如此,皇上特别偏爱庄周,更爱庄周梦蝶。

  凤羽笑了笑,瞅她一眼。“庄周也好蝶也好,朕只要有你,便得逍遥自在。”

  “可皇上读庄周,行径却是与庄周大不同呢。”皇上对她分外执着,有时连她都怕,怕他将心只悬在她身上,如果有天她比他先走,他该如何是好。

  他懂悲痛,怕分离,却不知这些生离死别的痛都是种成长的力量,他这样只会深陷其中,折磨自己。

  “朕不是庄周,庄周亦不是朕,可咱们追逐的都是一样,执着。”瞧她一脸不认同,他不禁笑道:“难道他那不算是空执吗?”

  “狡辩。”她皱了皱鼻,瞧他笑柔了眉眼,银辉撒落在他立体夺目的五官上,恍若谪仙,俊美得不似人间物。

  在月光下,她不禁向天祈求,愿皇上的心性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悲苦都给她吧,这是她唯一能为他担下的。

  “……表妹,发什么愣呢?”

  刘氏的唤声教她猛地回神,双眼还直盯着花厅外的亭台。顿了下,她才收拾好情绪,噙笑道:“这儿的亭台真是特殊,我还以为是扎彩楼作戏的呢。”亭台旁扎了红缎,上头题着庄周梦蝶。

  “听说是仿了古宫制的,老太君的母亲是长公主,所以连戏台都很讲究。”

  “原来如此。”都蝶引轻点着头,还是不自觉被那亭台给吸引过去。

  西落的余晖在花厅前的青石板落下灿烂光芒,她有一时间的恍神,以为自己还是那年的贵妃,还陪着皇上看着她编排的戏。

  庄周梦蝶……她脑袋恍惚着,心想着究竟是她梦回千年前的贵妃,还是千年前的贵妃梦着现在的自己?她有几世的记忆,不断地累积着,可有时心神如果不够专注,会被那庞大的记忆给压垮,甚至怀疑起自己到底是谁。

  闭了闭眼,看着亭台上已经就位的角儿,那重迭的时光让她混乱着也清醒着,只因她清楚身旁并无她最思念的人。

  只是这戏……都已过了千年,千年后还存在着。

  而皇上呢?那个爱唤她小十五的六郎哥究竟在哪?是如说书人所言那般可怕,抑或是与她一般转世投胎了?她好想他,每一世的轮回她都战战兢兢地过,盼着他,等着他,彷佛没有尽头,她始终割舍不了思念。

  她总说皇上太过执着,可她,何尝不是?

  不一会,后头传来女眷一声声地喊着老太君,她与刘氏随即起身恭迎,却见老太君走到她身旁,朝她笑得慈祥。“都丫头,过来和我一道看戏吧。”

  都蝶引有些受宠若惊,瞅了老太君一会便笑吟吟地应承。

  也许她不是什么使计的能手,但她有双能看见善恶的眼,看得出老太君对她并无恶心,甚至是有心要保她的。

  “都丫头,这庄周梦蝶之意,你可懂?”一坐在主位上,角儿开始演出,老太君看了好一会,状似随意问着。

  张氏和两个女儿就坐自老太君的左侧,听老太君这么一问,正打算回应时,便听都蝶引轻声回答着——

  “以往父母尚在时,曾听父母提起这戏里说的是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说穿了是指人生在世追求的不过是份逍遥自得。”她呢喃着,神色有些向往又有些悲伤。

  看似如此简单的道理,人人都懂,可真正参透又能做到的,又有几人?皇上能放下权势财富,却放不下那份痴。

  而她,放不下他的情深。

  老太君看着她半晌,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竟能将一出艰深的古戏看得如此通透,三言两语便能点出真髓。

  “瞧你说到哪去了?这戏……”张氏话说到一半,便见老太君抬手示意她噤声。

  “都丫头,要是依你所见,究竟是庄周梦蝶,抑或是蝶梦庄周?”老太君那神情就像是当年初听古剧,却不解其意而朝母亲追问的少女,那般执拗,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求个明白不可。

  “老太君,这喻境只能说若是庄周梦蝶乃是庄周之幸,若是蝶梦庄周乃是蝶之不幸,意指庄周梦想着如蝶般自由,也可说但凡是人,多少都是怀抱如此心思的。”都蝶引低眉垂睫地擒笑以对。“人生在世最学不会的便是放下,孰不知放下了,心神就能自在了。”

  她是衷心期盼他能够自由,可偏又私心地希冀他与她同守着誓言。

  他们皆非圣贤,也许,他们只是在彼此的心底那片天地寻找一份自在罢了。

  老太君怔住了,不懂一个不过才及笄的丫头怎能有如此沧桑的见解,却偏又一针见血地扎进她心底。

  是啊,放下,何其难,太难了……才会教她都已是一把年纪了,还为着儿孙伤透脑筋,就怕儿孙们一个行差走错,回首已是无路可行。

  “好……说得好极!”老太君笑着却掩不住眸底的苦涩。“都丫头,往后要是得闲了,便常到这儿走动吧,要是有个什么的,差人捎封信也成的,你那杜舅母平常也能照应一二。”

  张氏闻言,脸色刷得惨白,不敢相信母亲竟当着自己的面出言保下那丫头,甚至还要大嫂照应她。

  她气得浑身发颤,却被斐泱轻扯着袖角,要她沉静以对。

  一会,丫鬟送上了甜茶糕饼,岂料在经过都蝶引身边时,不慎将茶水给洒在她的裙摆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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