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水水一串儿、一串儿地说,贺关一个字、两个字的回答,两人倒也「相谈甚欢」,谁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被气到快冒火的陆溱观。
他凭什熟门熟路地往她家方向走?难道她是半价买下的,他就拥有半座宅子的所有权?想都甭想,那是她的房子、她的家!
她越走越快,走得气喘吁吁、狂飙汗,可惜脚比人家短,贺关走一步,她得跨两步,就算小跑步,也只能勉强跟在他身后。
就这样,陆溱观跟着贺关,季方跟着陆溱观,一串人飞快往前走。
季方没有火眼金睛,却也可以轻易看见陆溱观头顶冒出熊熊烈火,他很不想这样说,但他真的觉得主子爷……惨了。
就在贺关走到陆家大门前时,陆溱观再也忍不住,扬声大喊,「贺关,你给我站住!」她打死都不让贺家人踩进大门一步。
贺关停下脚步、转头,对着满面怒火的陆溱观。
她提起气加快速度冲到他面前,扬起头,怒道:「你是什么意思?」
贺关皱眉,疑惑地看着她,他并没有什么意思啊……过了好半晌,他才想起自己在品香楼对她说的话,原来她指的是那个啊。
他认真地又说了一次,「你和黄宜彰不合适。」
又讲这个?她爱跟谁合作,他有什么资格干涉?
「适不适合你说了算,你以为你是谁啊,我是你的属下还是奴才吗?」她抬高脖子,用力一哼。
「黄宜彰有姨娘通房,庶子庶女,黄家后院比程家更麻烦。」贺关用尽耐心,说起来他以往从不对任何女人做任何解释。
自从他出现、自从知晓他的身分,陆溱观的脑袋已经不敷使用,这会儿他又丢出这么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来。
她思索半晌,花了大把功夫,好不容易才理解他的意思,所以他以为她和黄宜彰……真是见鬼了!
陆溱观气到胸口痛、胃涨气、肠下坠,气到后背有烧焦的感觉,她想也不想,一根手指狠狠戳向他。
贺关不避不让,只担心水水受波及,很有爱地把水水挪开几分,让她的手指顺利抵达自己硬邦邦的胸膛。
「黄家后院关我什么事,谁规定女人只能待在后院,我就要在前厅、在铺面、在厂房里,不行吗?」
贺关看着她的怒火,听着她的怒言,然后……冷硬的表情柔软了下来。
不是他想的那样啊?那就好、非常好,郁气从他胸口消散。
「可以。」贺关回答。
他可以给她盖前厅、买铺面、修厂房,她开心想待在哪里,他统统给她弄出来。
「所以呢……你是什么意思?」
贺关再度一头雾水,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不是已经讲清楚了吗?
季方的太阳穴微微抽痛,主子爷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变得这么——蠢?
闪过陆溱观的臭脸,季方上前两步,在主子爷跟前解释,「爷,姑娘的意思应该是,爷好端端的,为什么把水水抱走?」
人家方才正和乐融融地吃饭,爷这动作……确实突兀了些。
贺关的浓眉微蹙,居然是问这个?很难理解吗?
「回家路遥,水水沉。」贺关再度对女人解释。
意思是路太远、水水太重,他好心好意帮她把水水「扛」回家?还真是谢谢了!陆溱观的白眼快要翻到后脑杓了。
用力叹气、用力咬牙,她朝水水伸出手,但贺关不放。
她瞪他,加强语气,「把女儿还我。」
贺关见她气成这样,乖乖让步,把水水交还给她。
抱过手,陆溱观把女儿放在地上,低声说:「水水先进去找茵姨和魏旻玩,娘跟叔叔说几句话就回家。」
水水点点头,接着有些犹豫地问:「娘在生气吗?」
「没有。」她笑着,但牙仍旧咬得死紧。
「娘别生叔叔的气,哥哥嘱咐过,水水重、娘抱不动,别老往娘的身上挨。」
阿璃的话,水水修饰过了,原话是——你胖得跟猪似的,别老让观姨抱,观姨膀子细、会骨折的。
「谁说的,水水一点都不重。」
「嗯,水水不重,可娘别骂叔叔,水水喜欢让叔叔抱,喜欢跟叔叔聊天。」
水水不放心的模样,助燃了陆溱观心中的怒火,该死了,他给水水吞了几斤迷药?深吸气、强行按捺住怒气,陆溱观说:「好,娘不骂叔叔,水水先进屋。」
水水乖乖转身,却是一步三回头,满眼担心地望着贺关。
贺关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心里欣慰的想着,真好,难怪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那儿子咧?甭怀疑,儿子就是讨债鬼。
大门关上,陆溱观迅速转身,瞪着贺关问:「鼓吹我到蜀州定居,是你的意思?」她问的是贺关,但季方把头摇得像波浪鼓。
「不是。」他不说谎话,尤其是对她。
主子爷的回答让季方猛点头,证明主子所言无误。
「宅子是你以半价让给我的?」
「对。」
「为什么?」
「……」
「在你为我做完三件事之后,恩就报完了。」
「我报的是陆叔叔、陆婶婶的恩。」
陆叔叔、陆婶婶?爹娘跟他很熟吗,攀哪门子亲戚啊?「不必,这宅子我不会还你。」「没要你还。」
「再过几个月,我会把缺的银子奉上。」
她的话让他垂下眉毛,分明一句话都没说,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可陆溱观却在他身上看见……可怜?
可怜个什么劲儿?他是蜀王耶,是最最尊贵的王爷,是被人民封为战神的英雄人物,他可怜?那天底下男人还要不要活了。
「既然你提到我爹娘,很好,让我们把话说清楚,第一,我非常讨厌你,若不是为了救你的妻儿,我爹娘不会死,我的际遇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懂吗?」
「懂。」
「第二,我明白不是你的错,大夫治病是天经地义的事,扯上夺嫡之争与你无关,我也知道迁怒是不道德的,但我无法做到不迁怒,所以不愿意见到你,不愿意让自己变成不道德的人,能理解吗?」
「能。」
「非常好,我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虽然都住在蜀州,但我希望能够尽量避免见面,即使不小心遇见,也装作不认识,行吗?」
这句话,贺关没应答。
她没耐心等他反应,直指着自己家门说:「这是陆家大门,我热切盼望,任何和贺家有关的人,都不要进去,办得到吗?」
贺关又无法回答了。
他办不到,因为里面已经有两个「与贺家有关」的人。
她与一脸严肃刻板的他对视,通常他这号表情会令人害怕,但她不怕他,她死命盯着、认真瞪着,只要他敢做出一点点反对的表现,她就会让他好看。
可是,他迟迟没做出会让她满意或生气的表情,就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她,还有几分呆。
在外人眼里,他这眼神叫作深情款款,叫作落花有意,可在陆溱观眼里,却叫作打死不认错,惹得她更加火大。
「没听清楚?要我再说一遍?」陆溱观寒声问。
「听清楚了。」贺关回答,乖得像个被夫子教训的孩子。
「很好,走吧,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撂下狠话,她转身走进「陆家大门」,心里还想着,有种就给她进来,她一定会让他后悔。
幸好,贺关没有后悔的机会,在她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他也走了。
他的心情很沉重、很不好,他早就晓得她痛恨自己,早就知道自己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亡,他必须承担过错。
他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只不过怎么就非要撞上南墙?只不过即便撞墙,他也……不想回头。
第七章 阿璃找上门(1)
一只、两只、三只……十三只小猪崽从母猪肚腹中顺利取出来,一层层缝口结束后,经过两刻钟,母猪才微微动了动脚。
对于麻沸散分量的掌握,陆潫观越来越熟练,而手术过程也越来越顺利,那是因为她天资好,也是因为爹娘教得好。
她的爹待娘尽心,愿意为娘做一些天理难容的事,包括——买尸体。
匪夷所思吗?有一点吧,谁让别人家的妻子喜欢衣裳首饰,她家娘亲却热爱解剖,数量最多的时候,家里曾经有六具男女尸体,娘管他们叫「大体老师」。
娘说:没有他们的奉献,我们无法理解人体构造,学不好手术,便不能以医术救活更多的人。
陆溱观的朋友,十岁会女红刺绣、琴棋书画,但十岁的她,却是把人体构造牢记在心,在娘的指导下,开始在大体老师身上进行学习。
娘常摸着她的头说:我家溱观真是天才。
爹娘以她这个女儿为荣,从不因为没有儿子傍身为憾。
是她太蠢,蠢得让自己甘心做一个蠢人。
魏旻和采茵帮忙,把开完刀的母猪送回「单人病房」,水水来来回回、一趟趟把小猪崽送到隔壁另一只之前生产完的母猪身边,一寻到奶头,小猪崽就迫不及待吸吮着乳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