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让她处处吃瘪的野丫头,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她正得意着,水里的鹿儿竟在电光石火间伸出一只几乎泛青的手,拉住她的脚,将她拽了下去。
重物掉进水中,溅起的水花四散,躲藏在暗处的丫头和婆子一见到明瑾落水,全都吓坏了,开始大声嚷嚷,明府顿时乱成了一团。
而鹿儿昏迷前好像看到官扶邕的身影。
随后赶来的明家人,目睹了不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们家的大殿下纵身跳下水去救人,都懵了。
一团的手忙脚乱之后,家中两个姑娘同时落水,还死了个丫头,明府上工都陷入压抑惶恐和不安的旋涡中。
二房这边听到丫头们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鹿儿身上的说法,温氏气急攻心,带着人不由分说就杀到了远沁堂想讨个公道。
而这边最先醒来的小绿指证历历,是二房的五小姐趁着二小姐下学途中指使丫头将二小姐撞进水中的,小绿的唇还是青紫的,眼眶含着气愤的泪,身上披着大斗篷,脚下都是炭盆,她仍止不住的发抖。
至于碧纱橱里,明澹亲自把匆匆赶来的太医令送出来。
太医令看着端坐在人家府里首位上面无表情的官扶邕,对着明澹道,「幸好救得及时,令媛的身子还不错,没有性命之忧,但毕竟冬日落水,怕是要好好调养一阵子,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元气才能恢复过来。」
明澹频频颔首道谢,「多亏了太医令大人。」
太医令忽然压低声音,「明大人你应该要感谢大殿下,要不是他出手救了令千金,又把我叫上,情况可就不只是这样了。」
「多谢大人指点!小人感激肺腑。」明澹长揖。
太医令还未能走远,却教气冲冲杀过来要找鹿儿算帐的温氏瞧见,她也不管太医令是谁请来的,胡拉蛮缠着给把人请去了二房,她的阿瑾可还昏迷着呢。
「殿下,时间紧迫,您看?」卫一心里那个焦急几乎要溢于言表。
「不急,等鹿儿醒了再说。」他完全不在乎明府的主子都挤在鹿儿的卧房里,没人出面招待他。
「殿下,整个大营的人都等着您一声令下,要立即开拔的。」
官扶邕瞟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北漠狼烟起,军情紧急,他请旨去戍守,会再度来到明府,原来只是想和鹿儿告别,却没想到她会被人撞落水池,他要是晚了一步,或是率着大军直接开拔出征,他这一生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像被人人狠狠的捏住,下一刻就会碎爆那般的疼痛。
「殿下。」
「去让他们做好急行准备,有违军令一律军法处置!」
「是!」卫一领命而去。
这北漠人脑袋是被驴踢了,向来只有在春秋丰收季节才会在边境出没烧杀掳掠,这回却是挑着整个王朝准备要过年的时间点作乱,还有,从京城大军开拔到北漠,就算不眠不休,星夜赶路,也要耗上两个月,大殿下甫接了圣旨军令就阳奉阴违的离开大营,这会儿还在这里不走,这是非要亲眼看见鹿儿姑娘醒了才肯离去啊!大殿下从来都不是长情的人,为什么对鹿儿姑娘却特别在意?
啊……想不通,也没时间细想,卫一施展轻功,离开了明府。
「殿下,小女醒过来了,得知是您救了她,想见殿下一面。」明澹送完太医令回到女儿的房间,怡好见到鹿儿醒过来,关心了她两句,却没办法说更多,因为他得知大殿下即刻要领兵出征,而人却还在这里。
女儿啊,不是爹不关心你,是大殿下领兵之事牵一发动全身,事态紧急!
他赶紧把大殿下救了她,这回儿还在远沁堂等看要见她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屋子里大阵仗的摆养炭盆、炉火,窗帘也换上更厚的布料,为的就是不让一丝寒风往里吹,屋子里暖得跟三月没两样,鹿儿却雪白着一张脸,脸上别说神采,就连一向有神的眼睛也失去了光芒,一旁的乐乐仔细的在被里给她塞着暖脚的汤婆子。
官扶邕一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景象。
他眼光扫过去,明澹千百个不愿意,还是让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退下,可他不能走,他女儿的清誉还要的,就算殿下「舍身」救了鹿儿,那是另外一回事,现在,不论如何,他得在场。
官扶邕也不管明澹坚持,不论鹿儿这不上不下的年纪,他救了鹿儿,要是传出去,她就没活路了,唯一的一条路只能嫁给他。
但是现在的他还没有娶妻的资格,他有太多要去面对的东西,就算不能去想那些事,他如今要远赴北漠,北漠人剽悍成性,那危险是京里人想象不到的,生死都在瞬间,也不知能否有生还的机会。
他能希望她会好好的,平平安安的长大,如果能,等他回来。
鹿儿还没力气说话,整个人虚弱的躺在床上,看见他,努力的扮出笑脸,官扶邕看着万分心疼。
他也不说什么,从袖子揣出一块巴掌大的黄玉,慢慢放进鹿儿的手里,然后启唇对她说了话,随即身离去。
鹿儿疲惫的阖上双眼,他说,叫她等他。
他要去哪里?
她整个人都像漂浮在海上的小舟,载浮载沉,在陷入更深的黑暗之前,感觉到她手里那块玉透着掌心散发岀一股温暖,像血管一样窜进了她的四肢百骸。
——是暖玉呵。
明府的两个姑娘都卧病在床,可是整个落水事件并没有因此消停,落水的那个丫头是明瑾院子的粗使丫头,家中除了一个卧床的老母,还有一个幼弟。
人死了,温氏草草给了三两银子让人家去办丧事,白白失去家里唯一能赚钱回来的女儿,那丫头的老母亲拖着病躯喊冤喊到了温氏跟前。
温氏看着披头散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老妪,心里一阵厌恶,「给了你三两银子还嫌少,你这贪心无耻的婆子,要不拿着给你的银子乖乖回去,要不,连那三两银子都没有!」
「我不要银子,你还我女儿的清白来,她是个好孩子,怎么可能是那种狠心谋害主子的人?!」老妪本就病得剩下一身骨头,在地上翻滚哀求甚是凄惨,令人惨不忍睹。
温氏身边的丫头婆子都别过了脸,不忍心看。
其实落水一事,处处透着蹊跷,连温氏自己都怀疑明瑾身边的丫头没有说实话,但是女儿现在病歪歪的,她就算想问个清楚也无法。
这边闹的动静大了,明老夫人派了身边的大丫头出来察看,很快把这事回禀了她。
明老夫人也为这件事情烦心着,腊八这样的大节日也因为发生这样的事而无心过了,更别说熬粥四处送亲友邻居品尝了。
是失礼之至的事情。
更遑论日日逼近的年关,看着温氏无心操持,每天只会在她跟前抱怨哭诉,说她身为祖母处置不公,半点没有替明瑾着想,她委屈落了水,却连个说法也没有,直怨她偏心。
很快,那老躯很快被带到老夫人跟前,花白的发,深陷的皱纹,病得就剩一口气了,却是拖着病体来替女儿抱不平。
「我会给你交代的。」明老夫人是不管事,不是不会管事。
她也给老妪看了座。
这件事发生了两天,看着两个孙女都病恹恹的,她的心情哪里好得起来?
她让人把明瑾院子里侍候的丫头婆子全部叫来,鹿儿当天落水,身边就跟着一个小绿,小绿也是要到的。
最后,她还把明澹也叫来。
既然鹿儿没了娘,他这做爹的就得多辛苦点了。
「一个个都给我老实招来,谁敢当着我的面说句谎话,你们这些婆子是见识过我治家手段的,坦白的,有赏,掩盖事实的人送官究办,我也不多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别以为她没用了,老虎老了,爪子还是在的。
「娘,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大伯那丫头不就是记恨瑾丫头吗?恨她一个小孩家家的说了些她不爱听的,这才趁着没有人的时候把瑾丫头推下水的。」温氏不明婆母这还有什么好问的,事实就是这样,难道瑾头还能去把那丫头推下水。
瑾丫头的性子……做为人家母亲的,最了解自己的女儿,温氏心里一咯噔,忽然有那么一丝不确定了。
人群里有个年纪小的丫头开口了,她和那死去的丫头在同一处打扫,两人的家也住得近,她结结巴巴道:「阿玉有一晚回来特别的高兴,她说五小姐答应只要她去帮她做件事,就给她十两银子,我问她什么事,她却支支吾吾,说五小姐命令她不可以对人说。」她磕着头,谁都没敢看,她像这样才有勇气把话说完。
「婢子想既然五小姐说不能问,肯定是大事,也就没问下去了……」她吞了吞口水,看向老夫人。
「说,照实说我不只打赏,还会另外给你家安排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