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嘴角微扬,扯出一抹淡淡的笑,道:「你总是会找到办法的,我只是刚好就在那里。」
「很多人都在那里,只有你对她们伸出了手。」
他看着她,抚着她细瘦洁白的手指,她的手已经不像千金小姐那般柔嫩,可他喜欢她这双手,这一双做事的手。
温柔脸微红,却没抽手,只是蜷缩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看着他把玩着她不再冰冷的小手。
阳光暖了一地,风吹树影摇。
她喟叹了口气,重新将脑袋枕在他肩上,他抬手以手指穿过她垂落身后的长发,一下又一下的,将它们以指梳开,他的动作万般轻柔,那感觉很舒服,让她昏昏欲睡,可虽然想睡,她却依然忍不住再问。
「周庆?」
「嗯?」
「你想救这城里的人,是因为他们给过你饭吃?」
起初,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然后她才听到他说。
「没人记得了。」
她抬眼,看见他看着远方,扯着嘴角。
「可我记得,我是这座城里的人养大的孩子。这城里的人,有好有坏,可大多仍是好的,若我不知感恩,我和那些吃人剥皮的妖怪,又有何不同?」
他握紧她的手,缓缓道:「一口饭,就是一口饭。没有那一口,我就饿死了。」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紧喉缩。
「可你识字,你怎会识字?」
「墨离教我的。」
她一怔,「墨离?」
「嗯。」他又扯了下嘴角,道:「他要用我,才教我认字,否则若我什么也不懂,找着的都往上缴给白鳞,他哪能讨得了便宜。」
心口,莫名又一抽。
不自禁的,她垂眼再看他那双漂亮的手,不能想象他曾是乞儿,更无法想像,这些日子,他是怎么在那些妖魔鬼怪之中,在那些恐怖威胁的夹缝里求生存。
「墨离……还活着吗?」那日之后,她就没再看见他了。
「还活着吧。」他握着她的手,道:「他是言焱,能操控火焰,那点小火烧不死他的,况且想反白鳞的不只他一个,八成是躲起来了。」
「他是什么?」她困惑的看着他。
「言焱。」他告诉她:「语言的言,三个火的焱,言焱是像他那样的妖怪的通称。」
「什么意思?」
他淡淡道:「这些妖怪,不是每个都吃人剥皮的,有一些,本来就拥有人形,就像墨离,还有一些,可以拟人,只有几种无法拟人的,才会剥取人皮,假扮成人,他们各有各的通称,像是言焱。」
「还有畏畏。」她哑声吐出之前那怪物的名号。
「嗯,还有畏畏。」
「这些,都是墨离告诉你的吗?」
「有些是,但他没有说全,他什么也会藏一手。」周庆瞅着她,说:「其他的,是秦老板给我的那本《魔魅异闻录》里记载的,那本书里记载着许多妖怪的特性、外貌,还有其弱点,如果他们有的话。」
「所以你才知道怎么对付畏畏?」
「嗯,所以我才知道怎么对付畏畏。」
周庆深吸口气,将脑海里她被畏畏击倒在地的那一幕强行压下,却依然忍不住握紧了她的小手。
就差那么一点,若他慢上那一步,她早已香消玉殒。
「这护臂软剑,是当年设下法阵的能人留下来的,上面也有着相同的凤凰印记,就像那本《魔魅异闻录》一样。」
周庆说着,撩起衣袖给她看。
「写书的人,知道如何收妖,晓得那些妖怪的弱点。畏畏全身皮粗肉厚、刀枪不入,鬃毛硬如钢钉剑山,唯一的弱点,是那张嘴,得从嘴里方能将其剖开。书上也说,牠血浓如油,一点就着,能起大火。」
温柔看着那护臂剑身上的凤凰,闻言一怔,蓦然领悟一件事,她抬眼看他:「你在这之前,没见过畏畏?」
「没有。」他告诉她,「这世上妖怪魔物很多,我不曾全部见过。」
她震慑的瞧着眼前的男人,「你不能确定这护臂真能挡下畏畏,牠可能会咬断你的手。」
「牠没有。」他凝望着她,哑声开口。
她握紧了他的大手,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男人忍辱负重那么多年,筹划这一切如此之久,就是想救这座城,想救这城里的人,可到了最后这关头,却差点为她功亏一篑。
「你若死了,这一切岂不白费?」
他看着她,然后笑了,低低的笑着承认。
「是啊,我若死了,这一切就白费了。」
瞧着他自嘲的笑,温柔忽然明了,那不是他的计画,他并没有打算对抗畏畏,至少不会在没有确定这凤凰护臂能挡下畏畏利牙之前,去冒那风险。
「你没有想。」她悄声吐出这句。
「我没有想。」他抬手抚着她苍白的小脸,黑眸深深的看着她,坦承:「没办法想。」
她哑然无语,只有泪盈在眼,她将小脸偎进他的大手里,望着他,悄声道。
「我只是你手中的棋。」
「嗯,你只是我手中的棋。」
周庆凝视着她,哑声说:「可这世上,唯你真心以对我,若我连你都保不住,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一颗心,颤抖紧缩。
情不自禁的,她伸手抚着他的面容,抚着他的眼耳鼻口。
「我其实……好恨的……」她告诉他,含着泪说:「恨你瞒着我,恨我想得不够透彻,自以为能够为你安一条退路,却害得你葬身祝融。我没走,是因为我不甘心,我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和你说……想知道这么多年,你是否真的,在乎过……」
听到这话,他黑眸微黯,抬手以拇指抹去她的泪。
「你给我银锁那日,我想过的,别去拿那锁,可我想要。」
他低下头来,以额抵着她的额,声瘠且哑,低语着。
「我很恼,恼你凭什么那样看我,那样可怜我?我娘辛苦存下了半两碎银,才能打成锁片保我,却保不了我三餐温饱,可你随手就把这么厚实的老银锁给人——」
温柔轻喘,开口:「我不是可怜你——」
「我知道。」他自嘲的再笑,「我知道你不是,可我需要说服我自己,可以对你这样做,可以把你拖下水,我告诉自己,我需要一个饵,你就是个饵,我需要你当饵,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在机会来临时,钓出反我的人,诱出反我的妖。所以我拿了锁,让你作饵,可事实是,我想要你,我需要你那样对着我笑,那样看着我,那般喜欢我,相信我会做出对的事……」
他黑眸氤氲,悄声说:「让我记得,我还是个人……」
「你当然是人。」她有些错愕,可他黑瞳黯了下来。
「你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他眼更黑,语音粗嗄的道:「那些妖,不是每个都生来是妖的,有些曾经是人,但误入了歧途,被迷惑了心志,十娘就是。做人很难很难,当妖简单多了,要堕落为妖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震慑的看着他,热泪滚落她苍白双颊,他不舍的低头吻去。
「我不该拖你下水的,我知道,比谁都还清楚晓得。这城里若有哪个人不该死,那一定是你。我该放你走的,可我不想……」
爱恋的抚着她的小脸,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低语,头一次,坦然对她诉说心中渴望。
「我不想。」
温柔说不出话来,只含着泪,万般不舍地将他的手,拉到心口,压在心上,压在那颗她挂在胸前的银锁上。
周庆心一紧,只摸着她的心跳,摸着那颗老银锁。
那么多年了,这么多年啊……
「你若要给,我还是会拿的。」
她抬起泪眼,微微一笑,然后握紧他的手,让他握紧那颗老银锁。
「我给了,就是给了,货物既出,概不退还的。」
周庆看着她,笑了。
拥着那为他差点丢掉一条小命的女人,他紧紧握着那颗厚实的老银锁,一颗心又热又暖,情不自禁的,他低下头来,在她额发上,印下一吻。
春阳暖暖,红花随风摇曳。
清风徐来,扬起他与她的长发。
温柔闭上眼,喟叹口气,蜷缩在他怀里,直到此时,就在此刻,才真正安了心。
午后的阳光那么暖。
她在他怀里睡着了,他可以感觉到她微弱的吐息,小小的心跳。
周庆以铁臂圈抱着怀中的小女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菩提的绿叶遮挡着日光,风吹树影摇,让红花也跟着晃荡,她的小手仍轻轻握他的手,让他莫名安了心。
这阵子,他奔波在江南各地,来回苏杭与扬州,这两日又被她吓到,此刻真的是累了。
而她终于又在他怀里了,就在他手中。
沉重的眼皮缓缓垂下。
他能在眼帘下看见红花,看见落下的一叶菩提随风翻飞着。
一切如此寂静又平和。
他闭上了眼。
第13章(2)
落叶随风翻飞着。
男人在漫天落叶里,虎虎生风的打着一套拳。
男孩站在一旁,一脸专心的看着打拳的男人。
乍一看,男人打的拳法十分简单,和一般武馆教的差不多,可再一看,就能看出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