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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要从哪里气。」一开始她也会被撩起情绪,偏偏他每一句话都一针见血,扎到她整个脾气都毛起来,却又都中肯得无法反驳。

  她居然已经开始慢慢被他训练到有点习惯了。

  是说——「你刚刚,怎么会选二?」

  余善舞耸耸肩。「有一段时间在家里养病,病人别的没有,时间最多,看了不少二哥的书打发时间。有空你来参观一下他的书房,相信我,那种剖析人类心理与逻辑的书,多看几本你就不会再被他气到七窍生烟了。」

  难怪,她一直有种说不出来的奇特感,现在她懂那奇特感来自何处了,大概因为,余善舞的气质与谈吐,某层面上很像余善谋,出生在一样的家庭、读一样的书、承袭兄长的思想与教养,同样的聪慧沉着、有敏锐的洞悉力,说话虽带几分犀利,但懂得点到为止,体贴他人。

  或许在某程度上,他依然保有了原来那个自我。

  「我其实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可是他……不知道要怎么讲,常常让我看到临界点。」后来觉得,那个像泼妇一样对他发飙、毫无形象的自己,好陌生。

  「生气也是一种情绪啊。」总强过什么感觉都没有,淡淡地转身走开——赵之荷看起来完全就是会那样做的人。

  一个性情偏冷的人,会对你生气——应该不算太糟吧?至少她有「感觉」。

  余善舞自我安慰地想。

  和余家兄妹吃完中餐,步行回到余家门口,她没有应邀入内,在门口道别。

  小男孩有些怕生,躲在余善谋身后,露出两颗灵活的大眼睛瞧她,轻轻挥了一下手,怯怯地说:「阿姨再见。」

  她浅浅扬唇。「再见。」

  余善谋看了颇不是滋味。

  小舞邀她吃饭就去吃、皓皓对她笑她就笑,他呢?只会被摆脸色,她对随便一个老弱妇孺,表情都比对他还要柔软!她压根没对他笑过吧?对吧?对吧?!

  用力回想一下,还真的完全没有。

  内心叹气,很认命自己被摆进尘埃里的地位。「真的不用我送你?」

  「不用。你留在家里陪小孩。」才刚说完,包包里的讯息声响起,她顺手捞出来,点开。

  是余善舞传来的。

  她只看了一眼,立刻反手盖住萤幕。

  余善谋狐疑地瞥她。「你干么?」表情那么虚,分明有鬼。

  直觉回首,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屋内的余善舞,在窗边跟她挥手。

  「你们在搞什么?」他很有被陷害的自觉,只是不晓得,那小妮子到底坑了他什么。

  「没事。」她挥手赶人。「你快进去。」

  余善谋轻笑。「不用那么紧张。」他不会那么没风度,硬要一探究竟。

  他坚持要看她上车,目送她离开,直到看不见车身,才转身进屋。

  赵之荷一直到离开余家一段距离,才靠边停车,拿出手机细读。

  信守承诺,传给你看。

  附图是接连好几张的书法字,有行书、有草书、有楷书……字体或苍劲俊拔、或豪情写意、或俊逸端秀……

  他真的会,还写了一手好字。

  本来还想不通他哪根筋不对,埋头写了一早上。

  丢出一张沉思的表情图,接着补上:「我是悟了,你呢?」

  她也悟了。

  一篇篇的「爱莲说」,没瞎的都悟了。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这分明是情书。

  为什么连好好的文人志节、国中课本必读文,他都可以拿来告白,还有什么是他不行的?

  被同一个男人告白了这么多次,各种形式、无时无刻、认真的、戏谑的、她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说,她向来淡定以对,可是为什么刚才那一瞬间……会生出几分窘意,下意识就做出遮掩行为了?

  或许,是真正听进耳了,明白他说的喜欢,是真的喜欢,真正把告白当告白看待,而不是雄性动物散发过剩荷尔蒙的求偶花招。

  莲,花之君子者也。

  目光定在字帖上,其中一行字,想起他说「我很清楚自己眼里赏的那朵君子花」——

  莫名地,不觉耳根微热。

  第五章 选边站

  临睡前,赵之荷出来喝水,刚好看到余善谋开门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吗?」将钥匙搁在玄关柜上,谨慎防备,不确定是否又在哪里误踩了地雷。

  「今天管家不是休假?我以为你今晚会在家里睡。」在那之后,她与余善舞偶有联络,分享生活、分享心情,多少知道对方的近况。

  「我晚上是去应酬,没回家。」

  「这样好吗?」家中只有一个七岁小孩、以及行动不便的大人,要是有事怎么办?

  他摇摇头。「不要把自己绑在她身边,她会有压力,真有什么事,她会打电话。」小舞可以的,他是确认了这一点,才会放手。

  要是连一个晚上都走不开,只会让她觉得,他的脚步被她绑得死死的。她努力学习独立、学会坚强、学着生活中的一切,

  就是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而他能做的,是肯定她的努力,给她更多的自信。

  「待会传个讯息道晚安,确认没事就可以了。」

  赵之荷听懂了。

  他对家人的守护,不仅是身体上的,还包含心灵层面。

  她曾经问过:「让侄子喊爸爸,感觉不太好。」总觉得乱了伦理辈分,不该瞒着孩子身世,用叔叔身分,也能把孩子养好。

  那时,他只回了她一句:「你以为,皓皓不知道吗?」

  出事时,皓皓两岁了,喊谁爸爸、喊谁叔叔,清清楚楚,哪会一夕间乱了套?

  一觉醒来,忽然冲着他喊爸爸,其实他们心里都有底,两岁的孩子,对死亡懵懵懂懂,只知道爸爸不会再回来了,他只剩叔叔与姑姑,也许是害怕被抛下,于是用那个称呼讨好大人,稳固身分。

  那一声「爸爸」,是让皓皓喊心安的,只要喊着一天,有人回应,他就确定自己还有人要。这点孩子的小心机,他们怎么舍得否定?怎么忍心纠正?

  一个能那样照护亲人的男人,坏不到哪里去。

  「小舞说,你是好哥哥。」

  他坐在沙发上,揉揉额际,单手接过她递来的热茶。「你这口气,听起来是羡慕?也想要一个?」

  「可惜没有。」哥哥不比别人少,疼妹妹的找不到。

  「那倒不一定。」天下事哪有绝对。「你还是有机会的。」

  她挑眉。「重新投胎吗?」她已经习惯前一秒还好好谈话,下一秒就喷血三尺,自己先做好好万全准备。

  他失笑。「我哪有这么坏?」

  就有。

  「不要带这么严重的被害妄想症,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你对那些哥哥们有什么看法而已。」

  「一群混蛋。」完毕。

  「……」他呛了呛,笑咳。「那个……可以麻烦稍微加点形容词、想象力、个人观点,文体不拘,每人以五十字为限,简略表述之?大哥先来好了。」

  「小头永远用的比大头多,精虫比脑细胞活络的混蛋。」

  中肯。

  余善谋默默点完赞,接问:「二哥……嗯,这个跳过,死者为大,功过不论。三哥呢?」

  「以前觉得他个性温和,总是笑笑的,后来才发现我看不透他。他的城府与野心,并不比任何人少,而且是那种会人前手牵手,人后下毒手,表里不一、笑里藏刀的混蛋!」

  这个听起来怨念满满。「发生过什么事吗?」

  「很久了,我那时大概才三岁左右吧,只记得有一次,他磕得满下巴都是血,我吓坏了,完全记不起来发生什么事,然后他说是我跟他抢玩具,生气推的。我事后一直回想,我真的有推他吗?我没有这段记亿,脑子里塞的都是他的说词。」

  「赵之骅那时几岁?九岁有了吧!」能被三岁小女孩欺负到一身血,也算奇闻一桩了。

  「所以我后来觉得,三哥是不是讨厌我?应该说,讨厌我们母女?」可能他觉得,她母亲的出现,分走了爸对三房的注意力?无论是不是这个原因,都足以显示出,三哥狭量,不能容人。

  「那四哥?赵之航哪里混蛋?」

  「把女人当摆饰,娶回家就不管不顾,当自己是民族英雄、世界救星?先是为了事业冷落妻子,后又对亡妻愧疚,放弃事业出走,最后他到底顾全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好,自以为是、不负责任的混蛋!」会对赵之航怨言满腹,或许只是因为,如果他没走,她今天不会落入这样的局面,那个承诺照护亲族的人,最终还是食言,弃下他们。

  他的承诺,一文不值。

  「赵之寒?」

  这回,她沉默了一阵,没立刻开口。

  「应该……就是个事不关己、冷漠无情的混蛋吧。」真有什么事,也别想指望他,这个人,不会管别人的死活。

  「如果我说,我想把赌注押在他身上呢?」前太子爷赵之航已是过去式,且不论他还有没有意愿回来,他们也不能无限期地等——把赌注押在一个未知数上——风险太大,那就只剩一个赵之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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