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指着个头高的辛大郎,又看看比所有人都错愕的征西大将军,两人看久了还真有些相似,尤其那浓眉大眼厚耳肉,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会真是父子吧?
沈将军真的抛妻弃子吗?未免教人心寒,亏他还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令兄真的只有十二岁?”沈万里的指尖微微颤抖。
“你到老山口村去问一问,没有人不认识我们。”一村子的乡亲,剩下的不沾亲也带戚,姻亲。
“你们叫什么名字?”的确该查一查。
“辛修文,辛未尘,我娘辛静湖。”一家三口。
“辛……静湖……”朦胧间,沈万里仿佛看见一座小村落,一名素裙淡妆的年轻女子站在村口柳树下,等着给她的男人送饭……忽地,他感觉胸口一抽,微微泛疼。
辛未尘突然淘气的一眨眼。“因为我爹失忆了,所以他是倒插门,入赘我们辛家。”所以全姓辛……等等,不对,若他真是他们的爹,岂不是上门女婿?
没等沈万里回过神,辛未尘已经拉着频频回头的辛大郎走出宾客云集的如意楼,随即一只手将两人拉进暗巷。
“谢大叔?”
“你们呀!真是胆大包天,连一身煞气的征西军都敢招惹,把我惊得一身冷汗。”他背都湿了。
谢舟子未出面是不想让人知道两兄妹的背后是宁王府,越少人知情对他们越安全,因此他装成客人在一边瞧着,一有不妥再出手。
谁知道他只是打酱油的,还轮不到他大展身手,小神医就自己摆平了,那一口损人至极的话连他听了都心惊。
这是十岁的小姑娘吗?简直是几十年历练的老太君,才会有那般犀利口才、步步进逼的气势,以及豁出去的霸气,多少人都要跪地求饶了,求老太君饶命。
“谢大叔,我不只医木好,还会使毒呢!真要被逼急了,大不了一把毒药将人弄倒了,你别怕喔!没事。”辛未尘调皮的拍拍他的胸口,要他别担心,她是有备而来。
他没好气的一瞪眼。“人家是正二品武将,真要和你这娃儿计较,你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她无辜的轻笑一声。“谢大叔,赚多少?”
“喏!你的,三万五千两银子。”小财迷。
“那不是赚了五万两?”三七分。
“如意楼是京城三大名楼之一,往来都是达官贵人、皇商巨贾,今儿个人还少了些,若遇上大日子,赚个三倍不成问题。”京里人有钱,花银子从不手软。
“是有点可惜,不过也不少了……”辛未尘两眼微眯,数着手里一张张的银票,十分开怀。
数着数着,土匪来了,整迭抢走,她气恼地回头想给对方一针,可看清对方的面容后,她蓦地一惊,“娘?”
“哪来的银子呀!蒙蒙。”辛静湖笑里藏刀。
“赌来的。”她老实交代。
“赌?”
看她笑得阴恻恻的,头皮发麻的辛未尘含糊地道:“呃!京里傻子多,一煽动就掏银子。
“你让你哥哥和人对打,你在背后设赌局收银子。”她看得很清楚,还有人问她要不要下注。
取了新弓箭回到借居宅子的辛静湖正要向儿女炫耀,不料两人都不在,问了在床上养伤的凌丹云,才知道儿子出事了,她二话不说的赶来助阵,想说不护着这两只怎么行,她好歹是他们的娘。
殊不知到了如意楼,她那个心残手毒的女儿已经给人下马威了,还撂下话要儿子与人比试,信心满满。
接着她看到谢舟子设局收赌金,一对三一面倒的赌辛大郎必输无疑,身为庄家的谢舟子不断鼓动周遭的人赌一把,他收银子收到手软,直到第三人了还激人下一把一定赢。
三战两胜,都败了两局,第三个赢了还是输,银子扔下去是打水漂儿,居然还有人傻乎乎被坑。
她看了很不可思议,钱多的人都很傻。
“娘,我聪明不?”辛未尘自夸的眯起眼。
当她叫辛大郎一打三时,就趁众人不注意,给谢舟子暗号叫他设赌局,没想到谢舟子还真聪明意会。
“很聪明,聪明得教人恨,你看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那人要是找上门,你说我要不要以夫为天,从一而终?”说到最后那八个字,辛静湖几乎是咬牙切齿。
“娘,你瞧瞧哥哥。”她们心志强悍到不需要男人,但是还有一个男儿身少女心的顽固分子在此呢!
看到辛大郎一脸的失魂落魄,母女俩都叹息了。
“蒙蒙,没事吧?”面白如雪的凌丹云微喘着气走近,谢舟子连忙上前扶住他的另一只臂膀,让他省点气力。
看到那道孱弱的身影,辛未尘忍不住骂道:“嫌阎王那儿没挂上号,想早点去报到是不是?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你这么快就要去走黄泉路呀!想死下回别来找我。”
“没有下一回了。”看她关心的直瞪眼,凌丹云一径的笑,心口暖暖的,背上的伤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谁知有没有下一回,这种事你说了不算,还不赶紧上马车,吹了风受凉,你到年底也好不了……”她手里没医死过人,希望他不是第一人。
第八章 培养感情先(1)
“查,去给我查!查我崇德五年到景阳元年期间发生的任何事,从东源县查起,那儿有个老山口村……”
老山口村……这几日沈万里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这几个字,他越想,越觉得有一座模糊的村落正在记忆中成形,他感到眼熟,似曾相识,却不知在哪里。
一个看起来和他很熟的男人朝他走来,似乎是村长,对方拍拍他的肩膀,和他谈笑了好一会儿才走开,两人交情不错。
不过最常见到的是在柳树下迎风而立的女子,她的面容很模糊,看不清长相,绾起妇人髻,插上简单的木钗,身上是素净的衣裙,笑容柔软暖,妩媚多情。
而在昨夜,他梦见自个儿成亲了,妻子很快生下他们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虎头虎脑的十分讨喜。
接着他手里抱着女儿,哭声细得有如幼猫呜咽,他疼如心肝的抱着四处走动,看她由一丁点大,到渐渐会翻身,会走路,会软糯的喊爹,他的心被女儿的笑脸给融化了,他想着要把世上最好的都给女儿,让她平安快乐的长大。
醒来,他的眼眶是湿的,瞧见枕畔无人,心中顿时怅然不已,他应该有妻有子的,却被人隐瞒。
思及此,沈万里原本深幽的目光倏地变得犀利。
自老太爷沈扬名开始,从正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到二品征西将军,三品怀化将军,四、五品的定远将军和宁远将军,一门忠烈,上下五代共有二十七名将军。
而长者在不分家是沈家家训,老太爷故去,老太君仍在,因此沈家人分居不分府,还住在同条巷子里,彼此的居处是连在一起的,开了一道互通的月洞门,往来便利,这条原本叫葫芦胡同的巷子也改名为将军巷。
沈万里是第四代长房嫡孙,他的旁系侄子中已有两名是游击将军和昭武校尉,他们的年纪比辛大郎大五、六岁。
他是在景阳六年那年回到将军府的,那时他对在这之前发生的事全无记忆,他所有的认知中断在崇德五年。
掌中馈的大夫人……也就是他爹续娶的继室,她眼泛泪光地用着温柔似水的声音说他曾受过伤,昏迷了几年,好不容易人清醒了却忘了过去,结果一出府就没了消息,幸好现在他自个儿回来了,记起了一切。
那时他已二十有二了,继母欢喜地打算为他找门亲事,对象是她娘家侄女。
只是说不上什么原因,当时的他十分排斥成亲,眼看着婚事就要定下来,他心里不甘愿受人摆布,索性随大军出征,从一名先锋军做起,一去七年不曾回转。
“将军,那对兄妹真是你的儿女吗?”会不会是骗子?
说话的人叫高鸣凤,是沈万里少数信任的自己人,他娘是沈万里的奶娘,两人自幼便一直在一起,相处如兄弟,直到他“昏迷”。
“我不确定,但是……我希望他们是。”他快三十了,哪能不盼着儿女成双,有子嗣承继家业。
辛大郎那惊人臂力是他最大的长处,放入军营一、两年便可成材,唯一的缺点就是他的性子,不是不好,而是太鲁直了,无防人之心,若他能有几分辛未尘的聪慧,在这将军府中有谁能与他比肩?
至于辛未尘,她那过人的慧黠和狠绝,连他都自叹不如,若把将军府交到她手中,至少可保百年繁华。
虽然还未得到证实,但沈万里心里已经有底了,在听到辛大郎只有十二岁时,他惊愕之余已信了七分,算了算年岁是生得起,正好是他全无记忆的那段空白,他不信自己足足昏迷了七年,那太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