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初夏的夜晚,月明星稀,空气中带了几分绿叶和油桐花的清香味儿,让人有种微醺的感觉。
沐修尘躺在窗台前的美人榻上,从窗外送进来的徐徐轻风,扫去了溽暑的黏腻与不适。
她轻闭着双眼,呼吸轻缓,彷佛睡着了,两个伺候的丫鬟瞧见了,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置眼下的状况。
若是不理会,只怕明日主子便要着凉,饶是大姑娘在凤家再不受宠,可到底是个主子,若是主子有什么不妥,只怕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落不着好。
想到这里,轻笑那丰润的唇嘟了起来,一抹不满就这么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她到底是倒了几辈子的霉,竟会被派来伺候这个不受重视的主子。
明明她娘塞了许多银子,帮她打点好了是要去伺候二小姐的,可也不知怎地竟然被分派来服侍大小姐,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朝主子横去一眼。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沐修尘的眼睛蓦地睁开来,轻笑那一瞪眼,正好对上了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锐利的眸光让她的心蓦地一突,双膝差点儿一软就要跪到地上为自己的不敬求饶,可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沐修尘好似毫不在意她那轻慢的眼神,把目光移了开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的话,刚过了亥时,小姐明日还要早起上族学,是不是让奴婢伺候你休息了?」
不同于轻笑的轻慢,红殊向来是个实心眼的,总是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她,压根不会计较什么权势前程。
望着红殊眸中那抹打自内心散发出来的关切,沐修尘觉得心窝泛起一阵的暖意。
「不用了,我再看会儿书。」
现在躺下,若是那梦境为真,只怕也躺不了多久,就要被人叫醒了。
这几天她琢磨了许久,却始终分不清那是她因为伤重昏迷之下的南柯一梦,还是她真的曾经有过那样的经历,因为那些经历太过真实,所以她更倾向那是老天爷怜惜她日子过得太苦,再给她一次机会。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在醒来的那一瞬间,发现自己有重新再来的机会时,她便在心头发誓,这辈子再不愿像前生那样浑浑噩噩的度过悲哀的一生。
她明明是嫡女,却活得像是个需要仰人鼻息的庶女,这样处处折腰的日子,她是不想再过的了,她要改变!
听了主子的话,轻笑暗地里又撇了撇嘴,那浑身的不满就像是再也掩不住似的,倒是红殊虽然心里有些不赞同,却仍尽责地挑亮了灯,又张罗着茶点,好让主子可以舒舒服服地看书。
可是她都还没忙完,门外便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那声音惊得红殊与轻笑面面相觑,毕竟以沐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规矩向来是最严谨的,如今早已过了落锁的时间,若不是后院出了什么大事,必不会有这样大的动静。
轻笑的性子向来轻浮,遇到这种事,想也没想的就走向门边,想要开门探看。
望着轻笑急躁的行止,沐修尘微微摇了摇头,以前的她到底要有多愚蠢,才会认为轻笑是个对她忠心耿耿的人?
她在轻笑的手放在帘子上时,打破了沉默,「在这种深宅大院里,有时知道得太多可是一道催命符啊!」
这不是警告,若今日只有轻笑在场,她倒是不介意让人为她除去轻笑这个旁人放在她身边的钉子,可惜红殊也在,若是由着轻笑开了门,见证了这向来礼仪传家的沐家的耻辱,红殊只怕也活不了了,所以她才会开口阻止。
闻言,轻笑霍地回过头来,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小姐,你不好奇吗?」
深夜出了这样的动静,府里只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大小姐这个主子竟然愚蠢到不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要知在这深宅大院里,知道得愈多,才能好好的为自己谋划出一条好的出路,可偏偏她这个主子最近不知怎地,竟对窗外事一律不管不顾,自然更让她觉得自家主子是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好奇心其实是最要不得的,若是因为好奇,知道了自己不该知道的事,只怕就要交代自己的一条命了。」沐修尘语气冷凉,却很是平静的说道。
这样的大小姐,让轻笑的背脊突生一股莫名的凉意。
这段日子以来,她总觉得大小姐有些变了,以往总是天真好哄的大小姐,如今压根哄不了,一双眸子幽幽的,总让人瞧不清她的喜怒哀乐。
虽然心头有些害怕,但是想起了二夫人的交代和许诺,轻笑还是大着胆子调唆道:「大小姐可不能总是这么静静的待在自个儿的院子,对外头万事不理,您可是孤身一人待在沐家,到时若是被人算计去了,又有谁能为您出头呢?」
「我倒不晓得不去打探外头的事还有这么严重的后果,还以为我一个闺阁姑娘,就该本本分分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管好自己的言行举止。」沐修尘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讥诮。
但外头的响动就像是猫爪一般不断挠着轻笑的心,让她没有听出言下之意,只急切的想着要赶快弄清楚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沐修尘含笑瞧着她那模样,却是不作声,而后悄悄向红殊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去休息。
红殊向来是个忠心的,见着了轻笑那轻浮的模样自然也是眉头紧皱,正想开口说几句,却瞥见主子的眼色,顿时不语,但脸上尽是未褪的愤怒。
见了她的气怒,沐修尘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朝她摆了摆手。
若是一个人上赶着要往死路走,她又何必拉着呢?
从方才那毫不遮掩的喧闹到现在,也有不少时间了,若是她料得没错,只怕该有人上门来了。
就在轻笑不知道第几次转过头来瞧她的时候,她那在手背上轻敲的纤指停了,然后朝着她颔了颔首。
也就是这么巧,轻笑才踏向院子门想偷听外头的响动没一会儿,几个管事嬷嬷便毫无预警的从园子的另一头走了进来。
几个嬷嬷一见在园子里头探头探脑的轻笑,朝着身后那些五大三粗的仆妇们点点头,原本还在云里雾里的轻笑便被那些仆妇们扯住,拉着就要带走。
「嬷嬷……婢子做错了什么?」
「都已经落锁了,不好好的在自个儿的屋里歇着,竟然还在外头游荡打探,想来你手头上必然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我身为管事嬷嬷,自然要将你带下去问清楚。」
也不知道这丫头打探到了什么,反正照着老夫人的意思,今夜里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得想法子让她们闭上嘴,所以她是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
「我可是大小姐的大丫鬟。」见管事嬷嬷板着脸,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轻笑暗叫声不好,连忙抬出自家主子,虽说此举只怕也无法让她全身而退,但不管怎样她总得试上一试,兴许能镇住这个老嬷嬷。
「大姑娘那儿,老奴自会去解释,不劳你这个丫头提醒。」
管事嬷嬷说完,朝着那些婆子一颔首,几个人便捂住了轻笑的嘴,连拖带拉的将她给带走了。
瞧着自己离芳菲院愈来愈远,轻笑心急万分,希冀自己那脾性软和的主子能出来救自己一命,所以她拼了命地挣扎、大喊,试图将动静闹得大些,可是芳菲院主屋的门还是紧紧的关着,彷佛压根没有人发现院子里少了一个她。
就算旁人不知,可是她方才出门明明是主子允许的,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呢?莫非……
突然间,轻笑停止了挣扎,难怪方才小姐一直不让自己出门察看,直到红殊退下去睡了,小姐这才让自己出门。
这是要借刀杀人啊!
只怕自己和二夫人私下做的好事,主子早就一清二楚,她不好自己出面处置,就借着自己那要命的好奇心将自己推上了绝路。
可是那个傻傻笨笨、心软得跟水似的主子,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样的心计和手段?
是因为那一回受伤濒临死亡之后吗?
若是她记得没错,打自那一回主子伤了头,差点命丧黄泉之后,性子便有些变了,再想起方才她那毫无情绪、让人害怕的眼神,轻笑的心如坠冰窖一般,她很清楚,以老夫人和二夫人的心狠,自己只怕没有活路了。
前厅里,气氛很诡异,沐家那些除了逢年过节才能聚得齐全的老爷、夫人们,难得齐聚一堂。
原本态度强势,几乎是在沐府里说一不二的二夫人方氏,如今正满脸是泪的哭倒在沐二爷的怀里,哪里还有半点高门主母的气势。
「老爷……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突然间,趴擦一声的脆裂声响起,一个景德镇的青花磁碗便成了地上的碎片,热烫的茶水也泼上了方氏的鞋面。
方氏的哭声顿时止住,她有些愕然地瞧着自己脚边的那些碎片,再顺着往前一看,便见老夫人正眸光幽幽的瞪着她,她吓得脖子一缩,用红肿的双眸怯怯地瞧着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