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扫了一眼奏折上的一串名字,眼底闪过一抹黯淡。若是他没有记错,那些名字都是几个儿子的门人,那些太平仓的粮食既然不会长腿跑掉,那就是被他的儿子们「偷」去了。
他有心想要惩治,但一来不是好时机,二来也是不愿损了皇家颜面。
「继续徼粮,献粮者,重赏!」
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酒楼茶楼林立,可谓是文人墨客最爱的地方之一,行人川流不息,热闹至极。
隋风舟轻啜着茶水,目光随着楼下几个书生模样的人移动。
几个书生都是穿绸着缎,手里折扁揺动,很有几分风流模样,惹得路上的女子不时瞟几眼,用帕子掩嘴娇笑几声,于是书生们的扁子揺得更急了,下巴也抬得更高了。
但隋风舟的目光却更多是落在那个站在一旁,老实又木讷的身影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任瑶瑶的父亲任大山。
隋风舟放下茶杯,抬手模了一下袖子里的书信,淡淡吩咐一旁的管事,「多派两个人手,跟着这些人,有事随时回报。」
「是,大少爷。」
那管事长了一张精明脸,虽然心里万般好奇,却极有分寸的没有询问,转而说起另一件事。「皇上下旨,重赏献粮者。大少爷,大事可期啊。」
隋风舟神色里也是带了三分笑意,点头道:「准备三年,时机终于成熟了。三日,再等三日,我就进宫。」
说罢,他抬手喝干杯里的茶水,目光穿透而过,投射到不知名的远方。
战事将起,北地虽然还算安全,但瑶瑶怕是也要惶然不安吧?再有几日,他就可以回去了,自小拖着病弱之身游走天下,他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归心似箭」,如今终于知道了,原来这四个字不只是急切,味道还有些甜蜜……
很快,他就会取回应得的荣耀,甚至请皇上下旨赐婚,若是能把塞安县做为封地最好,皇家不用担心隋家一府两爵势头太大,他也可以伴着心仪的姑娘偏安一隅,安宁终老。
窗外的日头许是窥到了某人的心事,悄悄扯过一片云朵遮了脸……
光天化日下,即便是最污秽的角落也要收敛几分,但夜色降临,白日里的一切几乎大半会被反转。
朝堂上古板又严厉的御史可能会搂着小妾喝酒,道貌岸然的书生们自然也要向前辈学习,于是青楼里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轻纱遮身的女子娇笑着扭动身姿,书生们诗兴大发,扔几首驴唇不对马嘴的艳词,若是运气好,得了美人青睐,便会是入幕之宾呢。
当然,这一切还要银钱铺路。
任大义算是个幸运儿,一首还算过得去的艳词扔上去,得了一个二等美人的青睐,半晚露水夫妻做完,就被人掏空了荷包,「送」出了大门。
入秋的晚上已是有些寒凉,任大山躲在门前的避风处,刚刚啃了一块糖饼。
这是出门前闺女连夜预备下的,虽然如今有些干硬,但就着热水也不算难吃,特别是里边的糖霜融化,吃得他浑身暖洋洋,再想起家里的妻儿,他就更惦记了,掰着手指头算算,后日就要大考了,马上就能回家,他的神色也多了三分欢喜。
只是,马上要进考场的大哥却流连青楼,这是不是有些不对啊?
正这般想着,任大义就从门里走了出来,见到弟弟也丝毫没有为脸上不曾抹去的胭脂而羞愧。
两人一路避着巡逻兵卒回到下榻的小院子,任大山就要去暂住的柴房歇息,不想却被兄长一把抓住了。
「那个……老二,我今日买笔墨纸砚把银子都花光了,你那里有银子吧?再借我二十两。」
任大山即便一辈子受兄长欺负,这会儿也有些恼了,「大哥,先前给你那二十两还是瑶瑶去周家借的,你如今又要二十两,我怎么可能有?」
任大义自觉被拂了脸面,很是不满,骂道:「你没有银子,不会再去借啊!周家在京城有没有铺子?听说周府的那个什么少爷不是京城哪家的公子吗?大不了先借了银子,回去之后把你家丫头给他做妾就是了。」
任大山再好的脾气,也听不得这混帐话,想骂几句却开不了口,于是赌气地转身回了柴房,不再理会。
任大义眼见弟弟如此模样,恼得不成,一脚踹翻了一旁的铁炉子便转身回房。
他自觉身姿潇洒,却是没看到那铁炉子里先前熬过药,尚且残留了一块木炭,闪烁着幽幽光亮。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幽幽光亮自然也不能浪费灿烂的诱惑,于是,就在整个京城都陷入酣睡之后,小小的院子里燃起了一簇火苗。
秋风从来都不是怕事的顽童,很快就取了一朵飘去了旁边的院子,然后又跳到另一个院子,一直到不远处的常平仓……
「走水了,走水了!」
偶然一个起夜的伙计终于发现了这样的祸事,于是惊叫声瞬间穿透了整个京城的夜空。
无数人在睡梦中醒来,敞着衣衫,拎着裤子,抢了水桶木盆,寻找一切能寻找到的水源,浇上越发猖狂肆虐的火焰。
幸好人多力量大,半晚上忙碌下来,大火终于被扑灭了,但是整整七座院子,还有大半个常平仓都被烧光了。
京城重地,虽然平日也常有一些小灾殃,但这样的大火还是第一次。
众人都是后怕,转而愤怒不已,寻找罪魁祸首是当务之急。
京兆府的捕快们,凶神恶煞一般踢开了起火的源头、几乎被烧毁的小院。
任大义傻呆呆的望着院子,若不是黑灰太厚,他脸上的苍白都能透出来。
虽然方才忙乱,但是起火的地方他还是看得清楚,可不过是那么简单的一脚,怎么就能烧起这么一场大火?
如此大祸,他是不是要被杀头,那他的大考怎么办,他还要做官发财,衣锦还乡……「大哥,你别怕,咱们只要说清楚,这火确实不知道怎么起的,官差也不会为难……」
任大山也是惶然,但想着明日大哥就要进考场,还是劝了几句。
不想,随后捕快们就冲了进来。
任大义打个激灵跳起身来,手直接指着弟弟的鼻子嚷道:「不关我的事,是他踢翻了熬药的炉子,这才烧起了大火!」
发生如此大事,倒霉的第一个就是京兆尹,官老爷砸了心爱的茶壶,捕快们正愁不好交差,这般容易得了人犯,哪里还会犹豫,直接锁炼一挥,扯了傻呆呆的任大山就走了。
「不是我!」
任大山还想解释几句,却被一记刀鞘砸下来,满头血迹的晕了过去。
无论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恐惧不安,清晨起来京城依旧是车水马龙。
这一日正逢上朝之日,不等天色放亮,大街上就有各家送官老爷们入宫的马车走动。
忠义侯府里,隋风舟伸着双手,任凭小厮忙碌着替他穿上几日前订制的长衫,玄色绸缎用金线绣了云纹,尊贵又不失风雅,黑发束起,金冠罩顶,窗外的晨光映射进来,越发衬得他整个人丰神如玉。
本来奉了主母命令赶来催促的丫鬟硬是看直了眼,张开小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隋风舟抬手整了整白色的袖口,扫了丫鬟一眼,抬步出了门。
丫鬟被小厮扯了袖子,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追了上去,惹得小厮捂嘴偷笑。
前院里,牛氏黑着脸把手下的茶杯敲得叮当响,她即便再迟钝,也猜得出今日侯爷要带了长子进宫求封赏世子。
纵有千般不满,这个侯府终究是侯爷说了算,只是再看满脸傻笑的亲儿子,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笑什么笑,同样都是儿子,你都要让人家挤到南天门了!」
隋武胜摸摸鼻子,不敢惹他娘,毕竟连老爹都在沉默装傻。
好在,这时候隋风舟赶来了。
他跳起来就迎上去,嚷道:「大哥,你今日这般打扮真是太好了,平日总穿青白素色,整个人看起来都没有力气。」
隋风舟自然看得出这个弟弟是真心实意说这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谢谢你,二弟。放心,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隋武胜听得疑惑,忠义侯却是怕夜长梦多,起身招呼大儿子道:「走吧。」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出后院,身后的茶碗碎裂声传来,但两人都没有说话,上了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口。
这会儿已经有很多朝臣等在外边,见到忠义侯过来都是笑着招呼,再看平日难得一见的隋风舟,于是眼里都有了了然。
隋风舟行礼寒暄不停,态度不卑不亢,言谈间让人只觉如沐春风,倒是惹得某些老臣起了嫁闺女的心思。这样出色的男儿,再有爵位傍身,绝对是好女婿的人选啊。
不提众人如何心思纷纷,很快宫门就打开了,众人排成一队就要入宫,隋风舟没有爵位官职,自然是最后一个。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飞跑上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