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下人有不明白当日之事的,免不了多问几句,周福很是嘱咐一通,末了道:「以后你们见到任家人客气一些,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咱们少爷仁义,大伙儿也别坏了少爷的名声。」
「是,管家。」
周福嘱咐完就当真带了一个站厮拎着食盒出门去了墙外。
任瑶瑶手脚麻利,正取了第二炉烤饼,本来还盘算给询问的路人免费尝尝,纯粹给自家做个广告,结果就见周福带人走过来,赶紧笑着行礼招呼道:「周叔,我还不曾上门拜访,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周管家听她唤得亲近又不失礼,心里熨贴,说话也就更和气了,「任姑娘不用这么客套,我们少爷听说姑娘的摊子支起来了,特意遣我来给姑娘捧捧场,邻里之间,以后常来常往,还要多走动呢。」
任瑶瑶想起当日那个身形单薄却挺拔的身影,心头不禁一软,那般清风朗月的男子,偏偏算不得康健,出外行走半日就能生生晕死过去,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呃,周叔,那个……嗯,身体还好吗,可是已经恢复了?」
周福自然知道任瑶瑶问的是自家少爷,赶紧点头,接着岔开话题道:「这烤饼嗅着可真是香啊,赶紧趁热给我装十个,拿回去正好给我们少爷当点心配茶吃。」
刘氏一直在旁边插不上话,这会儿麻利的取了烤饼放进小厮递过来的食盒里,放好后还一个劲儿的谢过周福。
周福扫了一眼拘谨的任大山、惶恐的刘氏,还有咬着手指缩在娘亲身后的两个孩子,很是有些疑惑,这样普通的农家怎么就生了个伶俐的姑娘?
难怪老话常说,歹竹出好笋,这一家子也是有福气的。
他却是不知道,待得几年后再想起这会儿的事,很是感慨用词不当,何止是歹竹出好笋,简直就是蚌壳出珍珠。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周福拎走了半烤盘的烤饼,扔下的一角碎银子,爆竹引线一般彻底点燃了路人的热情。
你一个,我两个,眨眼间就把剃下的烤饼买光了。
花生酱本就美味,夹在酥软的面饼中烤得金黄,比之馒头更香甜,比肉包子更温和清新,但又一样能饱腹,几乎是立刻就博得了众人的喜爱。
其它路人凑热闹聚来,等着吃个新鲜,就是买过的几人也打算再买几个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一时间,任家的小摊子前倒有些人声鼎沸,生意红火至极。
任瑶瑶感激周福和只见了一面的隋风舟如此关照,本来打算再送一份谢礼,只是这会儿如此忙碌,也就耽搁下来了。
第六章 两张药方(1)
日头刚刚偏西,准备好的面团和花生酱就都用光了,青砖炉子熄了火,一家人都是累得坐在一起不想动。
卖包子的汉子看了大半日,到底忍不住嫉妒地跑来搭话,「哎呀,大兄弟今日可是发财了,没少卖银钱吧?」
任瑶瑶怎么可能同外人说实话,笑嘻嘻含糊应了两句就赶紧招呼爹娘弟妹收拾了锅碗瓢盆回家去了。
至于桌椅还有青砖的烤炉,周管家早就答应帮忙照料,左右就在周家墙外,门房不过是多瞄几眼的小事。
任大山推着从老七家借来的独轮车走得飞快,刘氏拉着三个孩子跟在后边,心里的喜悦就像旁边田地里的秧苗一般疯长。
任瑶瑶背上的钱匣子沉甸甸的,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清脆的撞击,鼓点一般惹得全家人脚步更雀跃。
好不容易到了自家的草棚,谁也没有心思去卸车,直接把破木板钉成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然后开了钱匣子,全家聚在一处数钱。
刘氏没读过书,只能数到二十,任大山也差不多的水准,任月月和辉哥儿更是只能数到五,但这并没有打消他们的热情。
很快,铜钱被一枚枚数好,穿上了麻绳,叠放得整整齐齐。
五百零四文加周管家给的一角碎银,总共大约有七百多文。
不过花生酱是自家的,细面是周家送来的谢礼,干柴是山上砍来的……细算起来,这第一日的收入居然没有半点本钱,全都是赚来的。
七百文啊,任大山要累死累活做工一个月,刘氏要绣一百双鞋垫才能赚回来。
如今,不过大半日,就这般轻松容易的堆在全家人面前。
「呜呜,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刘氏张了嘴想说什么,却是忍耐不住地哭起来,眼泪噼哩啪啦掉着如同夏日的急雨,止也止不住。
虽然她当日以死相逼,带着男人和孩子分家出来,打定主意饿死也不回去,但天下之大,哪有人不想好好活着呢?偶尔夜半,她也曾害怕得睡不着,害怕养不活三个儿女,害怕最后还是要带着他们回去老宅当牛做马……
如今,这些恐惧就像心头大石,被一脚踢飞了,以后,就算每日赚不了这么多银钱,但只要一百文,也足够全家人温饱,再也不怕饿死儿女了。
「娘,您别哭啊,好日子在后头呢,这才第一日啊!」任瑶瑶也是心酸,赶紧抱了娘亲哄劝。
另一边任大山也是红了眼圈儿,但他是男人,不好掉眼泪,偷偷抹了一把眼睛就出去砍柴了。
任月月和辉哥儿不明白娘亲为什么哭,老老实实倚着娘亲的腿,惹得刘氏哭得更厉害了。
「娘,您快别哭了,赶紧先把钱串藏起来才是正经,万一老宅那边人过来,或者别人上门看见了,怕是又要闹起来。」
「哎呀,快,我去找个坛子,把铜钱埋起来!」
果然刘氏听见这话立刻就去忙了,哪里还有功夫感念过去展望未来啊。
任瑶瑶偷笑,拍拍一脸懵懂的弟妹,琢磨着去哪里寻纸墨笔砚写点东西。
灶下有烧了一半的树枝,勉强可充作炭笔,周家先前送来的礼单翻过去也勉强能写几个字。虽然寒酸,但总不能回老宅去要笔墨啊,纯粹是找骂挨呢。
前世她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自小体弱,父母兄姊几乎是想尽一切办法为她强身健体,只为了十八岁手术的时候能够支撑着活下来,可惜,她终究还是辜负了所有亲人的期望。
久病成良医,偶尔闹脾气为了不喝苦死人的汤药,她可没少做「斗争」,把那些药方研究得滚瓜烂熟,甚至翻遍医书,只为了去掉其中味道最重的一味。
不想,如今倒成了她「宝贵财富」中的一笔。
任瑶瑶一边感慨一边写,炭笔实在不好用,折断了无数次,终于写好了两份药方。
虽然她不知道周家少爷是什么病,但这些药都是温补五脏六腑,并没有害处。
第二日开张,任家可是准备充分,任瑶瑶先前联系的豆花作坊也送了一桶白生生的豆花过来。
一碗豆花加了盐水、葱末,简单得让任瑶瑶无法忍受,但家里如今还没什么钱,想要改了汤头又无力张罗那些食材,特别是一味重要的酱料没法准备,她也只能等下去。
好在,这个时空的豆花几乎都是这般模样,也无人说任家如何怠慢客人。
两个烤饼十文钱,一碗豆花两文,不过十二文便能吃得饱足又暖腹,任家的两张方桌几乎就没有空出来的时候,忙得任瑶瑶恨不得长了八只手。
好不容易趁着周家门房小厮耐不得馋跑来买饼的时候,她才有机会托他把药方送去给周管家。
周家后院里,周管家正陪着刘大夫为自家主子诊脉。
塞安虽然只是个小县城,比不得府城或者京城繁华,按理说大夫们的医术自然也有差,但刘大夫却是个异类,他的医术实在精湛,之所以留在塞安,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
当年周家同刘家也算交情不错,两家都有给儿女订亲的想法,可惜,忠义侯大败北狄班师路过,在塞安县城外驻扎了几日,忠义侯微服游玩,碰巧救了上山烧香被蛇咬伤的周家小姐,两人一见钟情,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难得的人间佳话。
只是这样一来苦了同样心仪周家小姐的刘大夫,后来他虽然也成亲生子,这段情却成了心头憾事。
周家小姐难产而亡,他救援不及,对待周家小姐的孩子也就多了三分补偿之意,尽心尽力诊治,可总是不能如意。
隋风舟自小就来往于塞安县和京城之间,自然清楚其中隐情,待刘大夫也如同自家长辈一般。
他亲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眼见刘大夫皱着眉头又陷入了医理,便淡淡一笑径自赏起了桃花。
不过四月末,桃花就落了大半,枝头间桃叶已经慢慢多了起来,碧绿侵染了绯红,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很多事,机会只在一瞬间,若是错过了,即便后悔终生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墨色的眸子淡淡扫过依旧在沉思的刘大夫,隋风舟慢慢啜了一口清茶。
周福站在园门处犹豫了好半晌,到底还是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