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像是在提点她什么。
「我大哥那个人向来是个老实的,连调戏姑娘家都不敢,可他明知屠大娘是罗敷有夫,还是动情了,我不知道人的情感是如何,可人生在世不能相守,非得要等到黄泉路上重逢,你不觉得凄凉?」
方静予听明白了,他是在提醒她要趁着尚在世时,别让自己后悔,可是……她还能有什么选择?
她要是不放手,要是让文二爷察觉冯珏就是当年救她的人,只怕会挖出文羿的身世,最终可不只是她身败名裂而已,贵为皇商的他一旦背负丑闻,恐怕汲汲营营到手的位置就不保了。
她尽己所能的不想将他搅进文家的内斗,然而他却已经心细如发地替她策划着,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光是对他冷漠就已教她用尽了全力,她是无法再对他残忍的。
「不说了,魁二叔早点回去歇息吧。」
这是个无解的难题,她也不想解,现在的她只盼能重回文家,拿回原属于大爷的一切,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至于亏欠冯珏的,注定得等来世才能还了。
「可是……」李魁话到一半顿住,直瞪着她身后。
方静予见他表情不对,蓦地回头,就见冯珏站在暗处,她抓着帔子,心忖着他到底听见了多少。
「这么晚了,你们在聊什么?」冯珏的嗓音轻且哑,也不再明目张胆地凝睇着她。
「落花生。」她指着田埂边的落花生,想从他的神情里找出端倪。「雨水有点多,总得巡巡是否积了水。」
「那些落花生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交给我的,种得活就种,种不活也无妨,天寒露重,文大夫人还是早点回房歇着吧,若是文大夫人有所顾忌的话,可以将丫鬟找来候在一旁。」
听出冯珏的话意,她明白他压根没听见她和李魁的交谈,也明白他是借此告诉她,他不会再对她无礼。
「魁叔,早点歇着吧,这些落花生无碍的。」
「好。」
方静予朝李魁欠了欠身,回头朝冯珏的院落而去。
一路上,冯珏始终走在她三步之后,像是在护送她回房。
「多年前,我有个心怡的姑娘,她也总爱在四更天巡田。」
方静予顿了下,脚步却未停。「那姑娘很懂农活?」难道,他还是听见了什么,所以在试探她?
「是啊,当年我有一批莱菔还是她帮我栽活的。」冯珏放缓了脚步,看着四周,就是不看她的背影。「文大夫人与她极为相似,所以我一时情难自抑……往后不会了,可我毕竟犯了错,要是有机会让我弥补,务必告知我。」
「冯二爷知错能改便成,没什么好弥补的。」听到最后,她明白了,他不是试探,他只是因为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有感而发罢了,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心头却也漫上浓浓的苦涩。
「不,请务必让我弥补,了却我一桩心事,从此以后,我才能真正地放下。」他要强迫自己面对这一切,告诉自己早已失去,从此以后不再深陷。
方静予垂着眼,半晌才道:「那么……冯二爷能为我相公申冤吗?」他都说到这坎上了,她就顺手推舟吧,况且,有他相助,确实是如虎添翼。
「可以,过几日回疏郢城,我就会着手处理这件事,还请文大夫人放心。」踩上了廊阶,他瞧也没瞧她一眼。「文大夫人回房吧。」说完,他便先行离开了。
方静予瞅着他的背影,缓缓地收回目光,进了房,倚在床柱边,始终了无睡意。
如果可以,她也想回到那段最快乐的时光,可是,时光是无法倒转的。
两天后,拿着第一批初采收的莱菔,方静予借了厨房做了莱菔饼,一来是试试莱菔的品质,二来是当她回报庄户们那日特地为她办宴。
她注意着火候,一会儿又忙着做腌菜,偏偏她那个儿子老是在厨房里头东摸西摸,教她三不五时得分神注意着他。
「小少爷,别靠近灶口。」正在冼菜的茱萸尖声喊道。
方静予回头,压根不管满手都是酱料,正想要将儿子抱起时,冯珏的动作比她快了一步。
冯珏看着怀中的孩子,放柔了嗓音问道:「娃儿,叫什么名字?」
「我才不是娃儿,我叫文羿。」文羿很有个性地道,可因为头一回被人抱得这么高,他兴奋地东张西望。
「文羿,跟叔叔到外头玩,好吗?」
闻言,文羿猛地回过神,眯起眼,万分戒备。「叔叔都不是好人。」
「羿儿!」方静予出声制止。「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真的嘛……」文羿可怜兮兮地瘪着嘴。
方静予瞪着儿子,文羿乖乖地抿紧嘴,一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见状,冯珏不由得笑了出声。
文羿瞅着他,不解他在笑什么。
方静予想将儿子接过手。「冯二爷,把他交给我吧,你尽管忙去。」
「今儿个没什么好忙的,你在这儿忙吧,我把这惹祸精带到外头,省得你做起事来绑手绑脚的。」说着,他也没多瞧她一眼,迳自抱着文羿离开。
「这样好吗?」茱萸凑近她问道。
方静予叹了口气。「赶紧把那些腌菜处理好,你再去把文羿带回来。」
「嗯,就这么着。」
「文羿,你的叔叔很坏吗?」冯珏抱着文羿一路朝院落而去,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叔叔很坏,欺负娘欺负我。」文羿愤愤不平地说道。
「你爹呢?他没有保护你跟你娘吗?」
「有啊,可是后来爹爹身子不好。」文羿的眼眶突地微微泛红。「爹爹老是躺着,叔叔就开始刁难娘,不给花用不给布匹什么都不给,娘为了不让爹爹担心,什么都不肯跟爹爹说。」
冯珏眉头聚拢,她在文家过的竟是那种生活?
她就那般心疼那个男人,宁可自己吃苦,什么也不说?如果是他,他是绝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爹爹很疼我也很疼娘,所以爹爹给了娘很多东西,可是爹爹走后,叔叔就把东西都给抢走了。」泪水在他的眸底打转,但他很用力地忍住。「等我长大,我一定要把娘的东西都抢回来。」
冯珏闻言,笑声轻逸。「等你长大还要很久。」
「才不会呢,我已经五岁了,我很快就会长大。」
冯珏被他认真的神情给逗得笑开怀,总觉得愈是瞧他,愈觉得他和来福极为相似,几乎在他身上看不见文又闵的影子。
不如……将他收为义子吧,可若是真这么做,岂不是让自己更难受?
「叔叔不信我很快就会长大吗?」叔叔为什么笑了?是当他吹牛皮吗?
「不是,我是……」
「二爷。」
冯珏回头望去。「郝姑娘怎么来了?」
「我方才去厨房,本是想帮忙的,可是文大夫人托我将文羿带去。」
「是吗?」没多细想什么,冯珏将文羿交给她抱着。
既然她不愿他跟她儿子独处,那也就尽可能地让她宽心,省得她待自己老是那般防备,像是他还会做出什么令人发指的行径。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文弈挣扎着要下地。
他之所以肯让叔叔抱他,是因为叔叔很高,可以让他看得很远。
「你还小,让姨抱着不好吗?」郝多儿柔声哄道。
「我不小了,我五岁了。」
「四岁,你才四岁。」郝多儿纠正道。
「才不是,我已经满五岁了,过年就六岁了。」文羿伸出小小的手掌,很肯定地比了个五。
「可是你娘跟我说你今年才四岁。」
「那就是我娘说错了,我今年八月才庆祝过五岁生辰。」文羿非常肯定地道,不想让人以为他是连自己几岁都搞不清楚的笨蛋。
「是文大夫人跟你说他今年四岁的?」冯珏突地问道。
「嗯,之前我问她的,她明明说四岁,可她也不可能记错吧。」
冯珏忖着,脑袋闪过一个大胆的可能,于是他问向文羿,「文羿,你是元熙四年八月生的?」
「我是八月生的,可是什么元熙四年的……我不知道。」他好想问什么是元熙四年,但是他怕一问出口,他会被取笑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
冯珏的心思动得极快,看来他得找个机会去探探茱萸的口风,如果文羿真的是元熙四年八月生的……文羿不就是他的儿子。
往回算,女子怀胎得十月,元熙四年八月生,那便是在元熙三年十月后怀下的……他捡到来福时是九月,隔年一月她才离开……
她刻意告知文羿错误的年岁,岂不是欲盖弥章?而且她想掩饰,不正是意味着她根本记得一切?
「二爷,怎么了?」郝多儿小心翼翼的问,二爷的表情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肃?
「我问你,你可有觉得文大夫人有任何古怪之处?」他心急地问。
郝多儿攒眉想了下。「硬要说的话,文大夫人说过一句话,让我有点在意。」
「她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