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她一眼。「说你聪明啊。」目光略低,觑见她唇缘的泡沫,也许是因为没了女朋友,他也没多想,伸指抹过她唇峰和唇角。「泡沫。」
她尚未从他突如其来的亲腻举止中回过神来,又听他说:「像你这样不恋爱,就什么痛苦什么烦恼都没有。」他笑一下。「没有得到就不会有失去,所以我说你最聪明了。」
「乱讲,我才不聪明。」彭璐将剩余半杯喝光,自动开了另一瓶,直接以口就瓶口,喝了起来。
「喂,失恋的好像是我,你喝这么多对吗?」他探手欲抢她手中铝罐。
「唉呀你不懂啦。」她避开他的手,又喝了几口才说:「你根本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有多辛苦。想要靠近怕被他发现,刻意保持距离又敌不过心里那种要接近他的真实意念。每次靠近他一点,就要提醒自己可以喽、不要再近喽!每次想远离他,却又渴望见到他的人、听到他的声音,即使是被他嫌,也好过看不到他。
慢了数秒,何师孟才消化她那番话。「所以你暗恋某个人?」
她脸颊浮着暖红,不知是酒精起的作用,还是接下来欲道出的心情让她红了脸。「对,我偷偷喜欢一个男生……喜欢他……我很喜欢他……」她看他一眼,笑了笑。她身上沾了酒气,眼神迷离,那一眼便显得风情万种。
为了她这一眼,他停留她面上的时间稍久了些,好一会才问:「哪个男人让你这么喜欢,怎么没听你提过?」
「都说是暗恋了嘛,怎么能说出来,那样就不是暗恋了。」她一手捧着杯子喝酒,一手抓着鸡爪啃着,毫无气质可言。
「为什么要暗恋?你可以跟他告白……」他停顿两秒,忽问:「是杨哲伦?」
「才不是他,他都说过他喜欢我了,我如果喜欢他就直接和他在一起就好,干嘛要暗恋。」
「不是哲伦……」他思索数秒,忆想不起她还有哪些男性朋友。「那他是谁?你大学同学?」
「就说是暗恋了,不要再问了。」她一副拒绝回答的姿态。
他瞅她一眼。「不问就不问,真小气啊你。」
她对他皱了下鼻子。「是有多小气?担心你心情不好特地下来找你,我可是抛弃我美容觉时间,这样还叫小气?」
「不是请你喝酒啃鸡爪了吗?」说完又举杯,碰了下她手中铝罐。
他喝下一大口冰凉的啤酒,长舒口气。「其实我不是不肯支持她。」他靠上椅背,目光低垂。「是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不肯事先和我商量。难道我不重要吗?还是她认为这种事我没资格与她讨论?」
她双腿屈起,握着铝罐沉吟片刻,才轻轻地开口:「我想不是因为你不重要,是她欠缺考虑,以为有你的爱作后盾,她做什么事都会有你支持,她才没和你讨论。」
「所以是我对她太好了?」他自嘲地笑。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人相处上的事,你和她最清楚不是吗?」她一口又一口地抿着酒。「在感情世界里,怎样的对待叫做好,怎样是不好,这都依个人观念和价值观而有所不同,我没办法评论你对她好不好。」她能确定的是,他对琪臻确实包容。
她几次听琪臻说起他们约会的事,知道看电影是琪臻决定片子、吃饭是依琪臻喜好点菜、出国或国内旅行也是以琪臻为主,要订什么样的房间,都是她说了算,甚至有几年春节假期,他舍弃家人,陪琪臻到国外旅游。
说不上纵容,倒也是事事顺从。这样是好还是不好?是不是因为他以往的态度让琪臻以为这次也一样能得到他的认同?
何师孟后脑勺靠着椅背,微微抬高下巴,看着天花板。「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当我在计划我和她的未来,甚至计划里我考虑到了她和她的家人,她却准备好暂时离开我到国外圆梦,你要我怎么相信我在她心里很重要?」
她怎会不明白这种感觉?当初她才发现自己对他的心思,他却已在她不知情下和琪臻交往起来,那时的自己常有被背叛的感受。
虽然年纪渐长,她明白那不是背叛,他只是做出选择,而她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但忆想这么多年来单方面的倾心,还是会难过。
「也许不是你不重要,是她做出一个你不能接受的决定而已。」她轻轻地说。
「又是价值观的问题吗?」他侧首看她,目光沉静。
她耸肩。「也许吧。或者该说,是爱情观让她做出你不能接受的决定,我只能说在这方面你们没有共识。」
「那你认为爱情该是怎么样?」他把杯子换到左手,展开右臂,放到她身后的椅背上,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些。
「爱情不就是『你爱我,我也爱你』这样吗?」
「废话。」他右手轻掐她颈背。
她缩了下肩,嘻嘻笑,随后敛了笑,认真思考起来。「也许不只是两人相爱而已,还要有共同的目标,然后……」她歪头想了想。「然后就是要快乐吧。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快乐、要轻松没有压力,要在彼此面前可以呈现最自然的姿态,比如枢脚啊、放屁啊什么的,那样子才有可能长久。」这是她想象中的爱情。
轻松无压力……他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只与琪臻谈过恋爱,在这之前,他连暗恋对象也没有,他可说是一面谈爱情,一面学习怎么爱一个人。
他知道女生喜欢体贴、温柔、包容、忠心的男人,他尽可能做到这些。
她父亲是议员,母亲是市民代表,她成长背景富裕无忧,她不骄纵,但难免有些小姐脾性。她不爱坐在小吃摊吃卤肉饭配贡九汤,不爱坐在海产店吃快炒配啤酒吹吊扇;她喜欢在百货公司吹冷气购物,喜欢在餐厅优雅地用餐;她注重形象,出门在外一定整整齐齐。
其实她的喜好与他大不同,他衣着习惯休闲,一件简单素色T恤,下半身及膝休闲短裤,脚上套着夹脚拖,坐在路边大啖卤肉饭配上一盘烫青菜,或担仔面再切盘海带豆干,就是美好一餐。
他可以为了做一个好情人,放弃他的夹脚拖和短裤、放弃卤肉饭和贡九汤。
耐性极差的他可以为了她,陪她逛一下午的专柜;他可以强打精神,陪她看哭得你死我活的爱情悲剧;他可以在知道她其实爱棒球不喜欢网球,只因为他打球的样子好看才在场边为他加油时,舍弃网球赛事转播陪她看职棒。
所以说,在这段感情里他获得了什么?一个放弃喜好的自己?一个忙着成为众人口中的好男人,却忘了自己是谁的自己?
「那个男人……」他开口,声音沙哑:「我是说那个你暗恋的男人。你不是说一段感情要快乐、轻松无压力,那你觉得你这样暗恋他,你快乐吗?」
彭璐怔了两秒,忽然笑开,她看着他,目光晶亮。「快乐啊。但是想到自己只能这样一直看着他,甚至看他爱上别人,我有时候也会很难过。」
「那为什么还要喜欢他?」
她没有说话,脸颊低了低,长久的静默后,她才动了动唇。「如果『喜欢』是可以控制的,那就不是喜欢了。」
……如果『喜欢』是可以控制的,那就不是喜欢了。
在回程的计程车里,何师孟忆起他和丁琪臻二次分手那天,与那晚彭璐在他屋里说的话。
他想起就在那天,她陪他说了一晚的话,还透露了她暗恋一个男生。事后他想起时曾追问她,她不承认,只说她喝醉了到底说了什么她也忘了。她这么说,他也就当她那晚说的是醉话,但稍早前,胡芮琴说她暗恋一个男人……所以那晚她是酒后吐真言?
彭璐看着车窗外头快速流逝的晨景,不约而同地想起那天晚上她陪他喝了很多啤酒,她借着酒意向他透露她偷偷恋慕一个男生。之后他忽然问起,她不得不改口说她那天喝醉乱说话,但就在几个小时前,阿琴当着他的面说她暗恋一个男人……他会不会怀疑什么?
「所以说,他是谁?」何师孟忽然开口。
车里除了她就是计程车运将,他问的自然是她。她偏首对上他目光,还不明白他意思。「谁?」
「胡芮琴说你暗恋一个男生。」
没料到他提此事,她呆了好几秒才否认:「她喝醉了。」
「她没醉,也许有点茫,有点想要借酒装疯,但她思路清楚,肯定没醉。」
「思路清楚的人还打算吞下一把药?」
「所以我才说她那是借酒装疯,或者该说,她也许萌生死意,但勇气不足,才借着有酒意时做那件事。」
「果然是知名推理作家,连这也能分析推理。」她试图将话题绕远。
「别扯开话题。」他轻易看出她心思,却猜不到她喜欢哪个男人。「你还没回答我,那个男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