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吃了东西,他才安心的往回走。
走到一半,他忽然听见细细的抽泣声,回头一看,妹妹脸上已爬满泪水,她一边哭,一边吃着珞饼。
顿时,他心里好难受,眼眶也跟着泛红。
冬雷表哥本来就不姓牛,他只是失忆了,暂时忘记了自己是谁,等有一天想起来,自是要回家去。
妹妹别难过,哥哥陪着你,别哭喔……
溪边的风有点冷,但冷不过人心,吃完烙饼的牛双玉以手背抹泪,站起身准备回家,回头就看见自家二哥。
“二哥,回家吧。”她牵起兄长的手。
“好,回家。”他笑了,但心底却沉得有如千斤重。
第八章 当家地主婆(1)
两年后。
绿芽缀枝,冰消春融。
翠绿色的小鸟跃上枝头,琢食刚冒出头的嫩绿,三、五成群像在交谈似的,叽叽喳喳的扰人好眠。
牛头村的早春一如往昔,有点冷,叫人想躲在暖被窝不肯起床。
自从牛家小姑娘试着用先育苗再插秧的方式植稻,意外带动牛头村的荣景,这儿是稻米一年两熟的先驱地,连带着附近村落也群起仿效,纷纷到牛头村取经学育苗的方式,春分、夏末能种两季稻子,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能多收点粮食。
最后整个清江县都晓得稻子能一年两熟,那水田里可热闹了,不时听到吆喝声,老牛踩着水耕田而过。
只想混日子的知县大人段青瓦在政事上毫无建树,原本评监是个“劣”的官员,没想到因为此事而获得上头嘉奖,连着两年送进京城的考绩竟是优,叫人始料未及。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自嘲是撞大运了,走到哪里都能拾到金子,明明是来躲灾的,却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头。
不过他也颇为得意自己的好运,人在家中坐,福气送上门,若多几个像牛双玉这样的福星,他作梦都会笑醒。
“姑娘、姑娘,该起了,你今儿个还要见南方的药材商,不能再耽搁了……”
“别吵,再让我睡一会,我好困……”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她才是主子,她说了算。
“姑娘,不能再睡了,你真的要迟了,快些起身,奴婢给你准备好衣服了。”年约十三、四岁的绿衫女子唰地拉开碎花帘子,让窗外的阳光透了进来,照在一张雪艳娇柔的美丽容颜上。
“喜妞,你是我前世仇人吗?今世特意来报仇,我到底欠了你多少债,你非来折腾我不可。”云丝披散宛若黑色丝绸的女子忽地坐起身,脸色不佳的咬牙切齿。
一脸无辜的喜妞有几分憨直的喜气,将拧干的棉巾子送到自家姑娘面前净脸。“姑娘,净面。”
喜妞姓陈,她和她爹陈大壮,以及和东家同姓的娘——牛氏,两个兄弟陈洛西、陈洛东,一起被前东家发卖出来,正想挑人干点灶头活的牛双玉一瞧见牛氏便觉得是自家人,二话不说的买下她。
可是人家拖儿带女的,还有一个眼巴巴瞅着她看的丈夫,一咬牙,她一家子全买了。
可她的一时之举是买对了,这几个人都太好用了,连她大哥、二哥都大叹物超所值,她挑得太好了。
牛氏本来就是在厨房干活的人,做了一手好菜,江浙菜、四川菜、闽菜都十分拿手,让主家的膳食跃进不只一个层级,牛家几个孩子都被养得油光满面,身子骨壮实了不少,个个高姚结实。
尤其是牛双玉的变化更明显了,这两年她像田里的野草似的拼命抽高,柳腰儿纤细,胸前鼓胀,活脱脱是娉婷的大姑娘,眉眼带笑地像朵正要绽放的枣花,细白柔美。
陈大壮是牛家的门房和车夫,牛家除了多辆牛车外,现在还有马车了,也不知段县令打哪弄来退役的战马,说送就送的大手笔,让人怪不好意思的,有了马只好弄辆车架子了。
而陈家两兄弟则成了牛家兄弟的小厮,跟在身边帮着做些杂事,伺候他俩的饮食起居。
忘了一提,当年院试牛辉玉中了,他已是一名秀才,不论朝廷有没有免税三年,挂在他名下的田地都不用再缴税了,牛家卖粮的银子全归他们自家的,这让牛双玉喜得大喊读书真好。
而后牛辉玉在村头买下一间年久失修的屋子,重新修砌整理后弄成私塾,并开始对外招学生。
原本他依妹妹的想法只想招二十名学生就好,谁知光是村子里就送来快三十名孩子,再加上亲戚家的小孩,足足有四十人,他一看大家都很有上进心,所以都收了。
一年束修一两,不供午膳,但可以代蒸学生带来的饭盒或干粮,六日一休,农忙时不上课。
后来再有人送孩子来他就拒绝了,因为力有未逮,教学生也是件吃力的事,没把学生教好是误人子弟。
而牛鸿玉资质不错,进了邻县的凤阳学院,今年十六岁的他打算下场试试看能不能也考个秀才日后回家帮兄长的忙,多招点学生,兄弟俩一起当夫子教学生。
至于牛丰玉是个皮猴,整天在田里瞎玩,他跟着姊姊学算术与看帐,以及和外面的生意人打交道,打算大一点接手家里的油坊和药材买卖,他不想姊姊太辛苦,为了他们三兄弟常累得半夜不睡,在灯下核帐。
“姑娘,你不要再唠叨了,一会儿迟了又要怪奴婢没提醒你,奴婢也想姑娘你多睡一会儿呀,瞧你眼眶下方又浮青了。”她太忙了,忙得废寝忘食,往往天快亮才睡。
“真的,我有黑眼圈儿?”最怕变丑的牛双玉赶紧下床,对着妆台上那面西洋镜直瞧。
西洋来的东西不易取得,这面镜子是她硬从义兄段青瓦手里弄来的,当初她不敢高攀这位县官,偏不知他哪根筋搭错线了非要认她为义妹,把人搞得啼笑皆非。
不过也因为有知县大人当靠山,牛家人两年来做什么事都一帆风顺,没人敢小觑他们,见兄妹几人年幼就想欺负,占他们的便宜,段青瓦这座靠山还挺好用的。
“姑娘,奴婢给你梳头。”喜妞拿起一柄青玉梳子,轻梳着主子细软乌黑的发丝,这些年养得好,牛双玉的头发黑得发亮,像是能照人一般,光采夺目,叫人移不开眼睛,只想往上一抚,看是真发还是丝线。
“哎呀!真有淡淡的青紫,去请牛氏弄两颗水煮蛋来滚滚,不能让人瞧见我的丑模样。”女人可以不吃饭,但不能貌若无盐,这年头还是要靠长相,美人才吃香。
“姑娘,上点薄粉遮遮就瞧不见了,用煮熟的鸡蛋多浪费。”喜妞是被饿过的,在未遇到新东家前,人牙贩子根本不给他们吃饱,一天就一颗干硬的馒头,把她馋得连树上未熟的青果子也摘下来吃。
牛双玉一听,纤纤葱指往她额头一点。“你家姑娘是天生丽质,怎能让庸脂俗粉污了颜色,喜妞呀!你有没有点眼色,主子的话就是天王老子的命令,你只要听着就好,别顶嘴。”
“是的,姑娘。”少说话,多做事,她娘说的。
只是她心中有很大的疑惑,不爱上妆的姑娘为何梳妆台上一大堆瓶瓶罐罐,其中不乏胭脂水粉,她不用那买来干什么,难道每天瞧着就能姿容红润,不抹上脸也粉嫩?
其实牛双玉用的是自制的保养品,可她并非化工系的学生,弄不来什么长期保存,为了不害人用了过敏,所以她就不靠这个赚钱,容易引起祸事。
“别傻唿唿的站着,我的鸡蛋呢?要是觉得浪费,一会儿赏了你吃便是。”以前逃难时想吃颗鸡蛋难如登天,还得趁队伍停下来休息时躲起来吃,如今今非昔比,她都被养得娇气了,不是母鸡刚下的鸡蛋还不吃。
“多谢姑娘。”她喜孜孜的走了。
一会儿,喜妞拿了两颗剥好的水煮鸡蛋进来,放在冷水里泡了泡,而后再放在主子的眼睛下方滚了滚。
也不知是真有效果,还是黑圈儿本来就不严重,再从镜面上看到自己的脸时,牛双玉满意的笑了,女人就要随时保持最美的状态,悦己也悦人。
“姑娘,你想戴那朵珠花,还是系上新买的那条丝带,啊!这里有个小盒……”看起来有点旧了。
“不要动它。”牛双玉忽地一叫。
“姑娘……”她怎么了,脸色不太对。
“你先出去,让我静一下。”为什么让自己看见它……
没人瞧见牛双玉的指尖微微地颤抖,她一手按在小叶紫檀木扁盒上头,眼中流露一丝叫人心疼的脆弱。
“是的,姑娘,可是你别忘了一会要到商会,那些吃人的老虎可凶焊了。”她指的是商会的大老,老是以老卖老打压新进商人,仗着权高位重多有刁难,拿捏他们看不顺眼的小商。
喜妞也不多问的走了出去,屋里剩下牛双玉一人,她看着已褪去光泽的盒子,想打开又不敢的抚着上面的纹路,目光幽幽,神情淡漠,莹润的娇颜上有着涩然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