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两淮盐运使,赵嫣笑容隐下,垂下眼眸。这家的大公子姓魏名孝政,若硬是攀个关系,这人可是她名义上的表哥,打她出生,就视她为眼中钉的赵家二房嫡母魏氏,就是出自魏家。
不得不说,魏氏的出身确实不差,娘家兄长一路从运判坐到了从三品的两淮盐运使,官位不低,在这个位置上还很有油水可捞,魏氏也是因为有这么富贵的靠山,才能在嫁进赵家后抬着下巴看人,呼风唤雨,就连赵家当家长房的大夫人都得给几分面子。
魏孝政在白小冉还是个小角儿时就已看中她,只要有她上台的戏,都不吝于花大把银子给白小冉打赏添光彩。
白小冉本来就长得好,又有人拿银子追捧,自然声名大噪。白小冉能有今天,多少也是因为有了魏孝政的推波助澜。
“魏大公子连着好几日在宝庆楼的雅阁包了席面,盘算着请冉姑娘一聚,谁知道你们家的冉姑娘再三以身子不适推托,昨日魏大公子还因此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赵嫣闻言,情绪没太大的起伏,魏孝政说穿了就是个纨裤,虽被称为大公子,也不过就是因为占了个长,实际上,不过是个庶子,魏家主母说得好听是将之视如己出,不因庶出而有别,实际上却是直接将人给养废了,这么些年,江南一带提起这位魏大公子,谁人不知他就是个成天只知看戏,追捧伶人,流连烟花之地之人。
“只是他发脾气就算了,偏偏把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全给撒了。”乔顶山惋叹一声,“闹出的动静不小,我在灶房都听到了。”
赵嫣闻言,立刻捂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山哥,真有此事?”
“是啊!”乔顶山好笑的看着她,“瞧你吓的,你放心吧!大公子就算是记恨上了,想找麻烦也是找到冉姑娘或红霞阁头上,不会扯上你。”
“我自然不担心大公子记恨上我。”赵嫣眨着眼,俏皮的说:“我难受是可惜了那桌酒菜,与其撒了,还不如给了我。”
赵嫣爱吃食,这是众所周知之事,一旁的秦悦听了,忍不住一笑。
乔顶山也是失笑,“不是我说你啊!巧巧,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我家媳妇儿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都嫁给我了,而你的亲事却没个着落,你再不克制,小心嫁不出去。”
“我不在乎,我这辈子只要有姨母与我相依为命就好。”赵嫣满脸不在意,勾住了秦悦的手臂撒娇。
秦悦带笑摸了摸她的脸颊,一脸慈爱。
乔顶山分心的看了后头一眼,看不清楚秦悦的容貌,只隐约能看见她微扬的嘴角和小巧的下巴,他的师傅是宝庆楼的掌勺大厨林义,今年三十好几,死了老婆后就没再娶,也不知怎么的就看上了安静得几乎让人以为不存在的秦悦,身为徒儿,乔顶山自然是盼着师傅能找个知心人,不然孤家寡人,到老了也是凄凉。
“巧巧,你想跟秦大娘相依为命就好,那我师傅怎么办?”乔顶山似笑非笑的打趣道。
赵嫣一下就听出了他话中有话,立刻顺着他的话说:“若是林叔能入我姨母的眼,我也不介意家中多个人。”
乔顶山闻言,哈哈大笑。
秦悦反应慢,但也不傻,听出两个小辈是在打趣她跟宝庆楼掌勺大厨的事,她一如过往的沉默,低下头,脑子却努力的想着林义这个人——印象中这人有双很大的手,每次东西采买回去,他总会做些巧巧喜欢吃的点心让她带回去,长得如何,她真没太多的印象,因为她自卑,向来不敢太直接看人,走在街上,八成她还认不出他,不过当然,这话太失礼,她从来没好意思说出来。
乔顶山见秦悦依然沉默,怕惹恼了人家,反而坏事,连忙换了个话题说道:“其实昨天我们宝庆楼除了魏大公子闹一场外,还来了群贵客。”
赵嫣将最后一口包子给塞进嘴里,好奇的问:“贵客?!”
乔顶山点头,“据说是京城来的,向来喜静,一进宝庆楼,就包下了整个西院。”
“手笔真大。”赵嫣的口气有着赞叹,宝庆楼是扬州最大的酒楼,单单西院就有两栋阁楼,各有两层,至少三十六间房。
“手笔确实不小,可惜身子不好,运气也差,初来乍到,就在街上惊了马,差点连命都没了。”
赵嫣一听,差点被嘴里的包子给噎住,霎时后悔为何要塞这么大一口包子?
她用力的吞下,缓了口气,这才开口问道:“山哥,那贵客的模样是不是长得极好?”
“怎么?你见过?”乔顶山好奇的瞥了她一眼,“你也知道除了采买外,平时我都待在后头的灶房里,哪里能见着什么贵客,不过我听前头去伺候的何小二说,这贵客确实好看赛过姑娘家,甚至还美过冉姑娘。我看那小子就尽会胡说,怎么能有男的漂亮得像个姑娘家,更别提还比冉姑娘好看。”
要不是赵嫣亲眼所见,肯定也跟乔顶山一样不相信,偏偏她见过,还两次被人家的皮相迷惑,只为一个眼神就出手相助,但都没落到个好。
赵嫣五味杂陈的从秦悦的包袱里又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下意识的咀嚼着。
乔顶山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嚷道:“难不成众口中所言力大无穷的胖姑娘指的就是你?”
第四章 不愿意欠人(1)
赵嫣这次真的被嘴里的包子给噎到,一张圆脸立刻涨红,秦悦吓了一跳,连忙给她拍背,又给她喝水。
乔顶山见状,却是没半点同情,反而笑得大声,“真是你?!巧巧,你行啊!力气这么大,连马都能打死。”
赵嫣不想替自己辩解,反正大伙儿看到的就是这么回事,就算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打中马脚而已,马匹怎么也死不了,但结果就是马死了,就算再不合常理,死了就是死了,而且这笔帐还被算在她头上,是她打死的……
“巧巧,你八成还不知道你打死的那匹马很有来头吧?!听说那匹马是来自西北的名驹,花了好几千两的银子才入手,就这么被你一扁担给生生毁了。”
赵嫣瞪大了眼,几千两?!不过就是匹马,还是如此不堪一击的马,竟要千两银子?!真是太坑爹了。
不是赵嫣妄自菲薄,但她真心觉得自己的命就算顶了天,也不值几千两——突感这世道伤人,她比匹马还不值钱……
乔顶山问道:“巧巧,若是人家找上门,要你赔马,你可如何是好?”
赵嫣察觉身旁的秦悦身子一僵,她没好气的瞪了乔顶山一眼,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存心让她姨母烦忧。
“我好心出手相助,凭什么让我赔?搞清楚,若是没有我,那个贵客如今可能就是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说的是这个理,”乔顶山觉得有理的点头,“确实也是多亏了你,所以命才能保住,只是可惜断了条腿,不过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赵嫣皱起了眉头,“断腿?!他根本没事,哪来的断腿一说?”
“可是贵人的腿真的断了,听说是被他的奴仆用软轿给抬进了宝庆楼,随行的还有两淮盐运使的二公子,那跟前跟后的模样,可紧张了。”
赵嫣昨日亲自确认过楼子棠全身上下的骨头没半点问题,所以他不可能断腿。想到他灿笑着要她赔马,现在又冒出断了腿的说法,她蓦地打心底发寒,到时这家伙若要她赔马又赔腿怎么办?
“山哥,这贵人什么时候走?”
“这事儿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这贵人果然是出身富贵人家,我师傅上了好几道拿手好菜,几乎都原封不动的被退了回来,最后全倒了,真是可惜。”
倒了一桌的好酒好菜,赵嫣心痛啊!楼子棠活脱脱就是个败家子,暴殄天物,该被天打雷劈。
“师傅今日还特别交代,要我上庄子多采买些食材,他今日肯定要大显身手,让贵客吃得香才成。”乔顶山知道他师傅这一口气咽不下去,毕竟扬州城内宝庆楼的林大师傅手艺,谁吃了不竖起大拇指夸赞,偏偏这位京里来的贵人,竟连一口都不吃,着实伤了林大师傅的自尊。
赵嫣想到楼子棠打小身体就不好,所以吃的东西向来忌口,吃的也不多,看来过了这么些年,情况也没多大的改变。
赵嫣是吃货,心情好时会想吃东西,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想吃东西,紧张恐惧时,她吃的东西更多,所以她压根不能理解没有食欲是怎么回事?
“他昨日惊马,没胃口也是常理,若身子不好时,用好酒好菜伺候,他也吃不下,平白糟蹋东西,不如给他呈上碗新鲜的鱼汤,或是只乳鸽也行。”
乔顶山想想有道理,“你说的有理,我们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等会儿咱们就去庄子里挑几条鲜鱼回去,回去后,我会跟师傅和掌柜的说一声,若让贵客吃下东西,你可是立了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