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孝政本就趁着酒意闹事,想要出口闷气,但朱文和的话倒也让他拉回了些理智。
他顶着魏家的名号,也不敢真的做得太过,他的目光看了下四周,认出其中几个江南一带的权贵子弟,如今红霞阁的当家被他的杯子一砸,该算是让他出了口气,再闹下去,丢的可是自己的脸。
他有些愤愤不平,却也只能咬牙忍着,坐了下来,粗着声音道:“这茶都凉了。”
“是!”朱文和连忙叫来跑腿的小二,在他的耳际低语了几句,这才大了点声说道:“怎么伺候的,还不快去泡上一壶上好的毛尖配点心过来。”
看来没戏了,赵嫣觉得无趣的撇了下嘴,这场戏不够精采,没必要再看下去。
赵嫣带着金子转身就要走,没料到看到门边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看到姨母手里拿着托盘,上头摆着红霞阁最令人垂涎的茶点,赵嫣的眉头一皱,这上茶点的活儿明明轮不到姨母的头上,但现在……她的眼神一冷,看向正在魏孝政跟前陪笑脸的朱文和。
魏孝政气还未全消,朱文和让姨母来上茶,肯定留有后手,或许是想让姨母出点错,再惹恼魏孝政,让他寻到错处,出手教训姨母,事情若闹得再大些,魏孝政碍于魏家颜面也不敢再寻着借口来找红霞阁的麻烦,但倒楣的就是被拿来当枪使的姨母。
赵嫣知道争宠、嫉妒、勾心斗角不论何处皆有,尤其是在戏班子这种复杂的环境之中,朱文和的算盘打得好,却错在拿她姨母当棋子用。她在心中冷哼,这个混帐东西,看来她之前给的教训还太少了。
赵嫣快走了几步,拦住了秦悦的路。
秦悦始终低着头,听声音知道船上的人不少,她向来不喜在人多的地方出现,以往看戏时总是在角落寻个人少的地方,谁知方才朱文和派了小厮来说人手不够,要她帮个手,她虽不安,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帮忙。
“姨母。”赵嫣的口气阴沉沉的。
秦悦一惊抬起头,看到赵嫣,松了口气,“巧巧?!”
“给我。”赵嫣对她挤出一抹笑,坚定的接过托盘。
秦悦没有多想,就把托盘交了出去,她压根不会往朱文和找她麻烦那个方向想,她只担心自己笨手笨脚得罪贵客,所以赵嫣一出现,自然让机灵的她接手。
赵嫣端着托盘走过去,眼中的冷意不减,但圆圆的包子脸上挂的却是温和无害的笑容。
朱文和见到来人是赵嫣,身子微微一僵,他方才明明问过,这丫头去了玲珑坊,怎么现在出现在这里?!
他在心中暗咒了声,原想趁着赵嫣不在,让胆小如鼠,一急起来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秦悦在怒火未消的魏大公子跟前出错,借此大作文章,将秦悦发落了,没料到赵嫣来了……
朱文和想除去康嬷嬷疼爱的秦悦,但陷害秦悦和陷害赵嫣是两码子事,秦悦或许不会察觉,可赵嫣不是善茬。
与赵嫣冷然的视线对上,朱文和想起他到红霞阁第一日,放在自己床上的那条蛇,不由打心底发寒。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他的心一横,想想躺在床上起不了身的康嬷嬷,若是三爷还没来得及到扬州,康嬷嬷就去了,红霞阁最终定由他管事,他又何必惧怕这个没了靠山的丫头?
在赵嫣经过自己身边时,他暗暗的伸出脚,打算绊住她。
赵嫣早料到朱文和会使坏,所以早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注意,他才一动,纵使动作细微,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想到红霞阁的戏台上演的皆是忠孝节义,可笑的是戏台下却都是上演着坑害他人,不顾道义的戏码。她的眼神一冷,用力的踩上朱文和伸出来的脚,还犹感不足的故意使劲转了转,看着他痛得一脸扭曲,却先发制人的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带着托盘就摔倒在地上——
“混帐!”魏孝政正在气头上,看到上茶的丫头出错,给他寻到出气的由头,一脚就要踹过去!
赵嫣在红霞阁待了多年,除了学会康嬷嬷一手好技艺,也练出了好演技,一见魏孝政抬腿,她顺势往旁边一滚,看似被踢得惨了,实际上那一脚根本就没挨到身上。
若今日跌到魏孝政跟前的是姨母,以姨母的性子,恐怕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就被他一脚给踢晕了。
她的姨母人好,从不与人结怨,安安分分,却没料到这样还是碍了旁人的眼,朱文和盘算得好,借着得罪魏孝政的由头,逼着病中的康嬷嬷将她和姨母赶出去,虽说赵嫣也不想要姨母在红霞阁当一辈子的奴才,但是就算要走,也不能让姨母受了半点委屈。
“朱当家,”赵嫣倒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捉住了朱文和的衣摆,“救救我。”
朱文和被她的举动给弄得一愣一愣的,他方才被她用力踩的脚还痛着,她却一副比他更痛苦似的皱着脸,“你……你做什么?”
“奴婢可都是听你的话要给魏大公子添堵,你打心里头瞧不起大公子,交代奴婢送茶点上来时泼向大公子,他们富贵公子好面子,肯定会离去更衣,怎么现在大公子不走,反而还踢了奴婢一脚,奴婢疼得快要死了,朱当家,你可得替奴婢做主,奴婢这一向都是听朱当家的,别让奴婢被打死了。”
朱文和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奴婢没胡说,”赵嫣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不然好好的,给我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得罪魏大公子。”
“好你个朱文和!”魏孝政将赵嫣的话听了个明白,怒火中烧,“原来你跟他们都一样,全都瞧不起我,想要欺到我头上丨”
“大公子冤枉,”朱文和万万没料到被赵嫣反将了一军,连忙替自己辩解,“大公子可别被这个贱蹄子给骗了,她自个儿犯了错,这是明摆着要给自己脱罪,胡言乱语。”
“朱当家,天地良心啊!”赵嫣哭喊出声,“我这贱蹄子做错事,被打被骂不敢有二话,但这明明不是奴婢的主意,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认的。”
朱文和瞪着赵嫣哭天喊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在唱大戏。
“朱文和!”魏孝政再也顾不得周遭有多双眼睛看着,用力的踢打着朱文和。
舫上的人彷佛看着戏,置身事外,就连红霞阁的人也没人上前去拦,由此可见朱文和有多不得人心。
赵嫣哭得倒进了前来安慰她的秦悦怀里,无人看见她的双眼根本没有半点泪意。
“没想到红霞舫不单台上的戏精采,台下的戏也同样热闹引人,今日开戏的时辰未到,台下的大戏就已经开锣了。魏大公子,今日还真真让人开了眼界。”
一声声带笑的嘲讽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第六章 不能做好人(1)
不知何时,登船处出现了一行人。
别人或许不知,但魏孝政一眼就认出说话者是谁,脸色一白,僵着身子,停下打人的动作。
魏宇坤冷冷的看着兄长,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纨裤,今日借着楼子棠之便,得以与侯府向来交好的叶三爷一见,谁知道却遇上了这个不成材的兄长闹事。
“让二公子见笑了。”推着楼子棠的木轮椅,叶齐云一脸似笑非笑。
朱文和被打得鼻青脸肿,认出来人,脸色也极其难看,他被委以重任而来,如今却被三爷看到最狼狈的一面。
他目光恶狠狠的看着跪坐在一旁哭得可怜的赵嫣,大堂上安安静静,就她一个人还哭得起劲,她那个愚不可及的姨母也是一脸苍白的不住抹泪。
楼子棠的手撑着下巴,看着抱在一起的秦悦和赵嫣,就像是在看什么新奇古怪的玩意。“这是魏大人府上的大公子吧?”
听到叶齐云的问话,魏孝政心头打了个寒颤。
京城叶三爷的名号谁人不知,虽面上是个管管几个戏班子的闲散人,但扛不住人家上头有两个嫡亲兄长,一个是镇国大将军,一个是工部尚书,一文一武,立于朝堂,深受重用,唯一的姊姊还是当今皇太后,放眼天下,叶家荣华无人能出其右。今天他为了个戏子在红霞舫闹事,还被叶齐云撞了个正着,传进了他爹耳里,只怕讨不了好。
“这奴才泼了我一身热茶。”魏孝政先发制人地道。
“是,方才在一旁,我看得明白,”叶齐云扬了扬唇角,“确实是红霞阁怠慢了,叶某向大公子赔礼。”
魏孝政可不敢受叶齐云这个礼,在魏宇坤清冷的目光下,连忙侧身一避,“晚辈不敢,是晚辈喝了酒,跟几个奴才较真,失了分寸才是。”
“魏公子言重了,只是既是吃了酒,还是早些回去歇着。二公子。”叶齐云轻唤了声。魏宇坤暗暗瞪了畏缩低头的魏孝政一眼,忍着气上前,“三爷。”
“先送你兄长回府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