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干爹、如今的继父关系是不一样的。
他这一考虑,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多了个心眼。
只是,他这心眼好像一点用也没有,继父以前怎么待他,往后的那些年,态度仍然没有变过,娘亲也说他改不改姓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很重要的关系,无论他姓什么,都是她第一个孩子。
后来他用时间去印证,也的确,他被独宠的时间最久,来到射水县之后,娘亲只要出门,不论是去造船厂还是去山上看茶园、树林、田地,都会带着他,甚至到后来,弟弟妹妹们陆续出生,到他自认长大,不太需要时时关注的母爱,母亲才分出心力去照顾弟弟和妹妹。
说起来有点小丢脸……
后来不知是不是继父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打了他后脑杓一巴掌,这是继父头一遭对他动手,也是最后一回。
「臭小子,当我天至尊的儿子有那么丢脸吗?考虑了那么久还举棋不定,以后怎么做大事?」说毕,摸着他的头又说:「你是咱们家的长子,肩上担子重,要好好学习,不必胡思乱想,往后才能护住弟弟\'妹妹们,还有,你记住了,你是天家的长子,一辈子都不会变。」
这一巴掌打懵了他,也打醒了他。
后来,他进了爹爹创办的鹿鸣书院,他刻苦学习,心中再无杂念。
因为从小跟着母亲到处跑,母亲就算与人谈生意也从来不避讳他,父亲亦然,自从心结解开后,自己只要下学,又适逢父亲要出门,也会有意无意的捎上他,教他要冷静观察,教他与人应对。
父亲告诉他,「你要结交一些勋贵子弟,将来便可以互相帮衬,这些人脉,有可能会是你的左右臂膀。」
十一岁他开始帮父亲打理自家船厂的庶务,学习如何圆融处事,主持大局,母亲也把官府造船厂和农地的帐目交给他管理,他忙得不可开交。
同年,他考上了秀才,又以经义和策论,获得书院山长举荐,又受山长师尊福郡国公推举。
推举后,他更加发愤苦读,由明经出仕,通过了射策甲科为郎官,出身等同进士。
十二岁的他不只能在商场上独当一面,同年奉召入宫,崇德帝问他以他的出身大可通过门荫入仕,为何要辛苦的通过贡举和一些寒门士子争那名额?他是亲王之子,世袭为世子,若没有过错,可以完全坐享王爷等级的福祉,家族的庇荫往往会让人失去那股拚劲,何必寒窗苦读,这般辛苦?
他却道,正因为他是亲王之子,对国家社稷没有任何功劳,怎能安心坐享其成,为了不抢夺科举名额,才由明经出仕。
皇帝龙心大悦,封他为太常寺斋郎,三年后去工部屯田司,十六岁那年当上了工部尚书,也就是大司空。
他不稀罕父亲允诺要给他的世子位置,老实说,他不是一个没有叛逆期的小孩,他的叛逆期也没什么了不起,只是不想照着父母亲给他安排的路子走罢了。
想来,他是受娘亲的影响至深。
对于能自己去挣来的东西,就用自己的手去拿,何必去和弟弟们抢,那一点意思也没有。
再说,他这是为了实践对母亲的诺言,他有鸿鹄志,要当大鹏起飞的,他要在京城站稳地位,扎扎实实用自己的力量,用自己的方式庇荫、回报、守护那给了他丰沛饱满的爱的家人,当他们的靠山、耳目……什么都可以!
因为他爱他们!
番外篇二:柳暗花明又一村
姜凌波万万没想到,她会在远离京畿千里外的射水县见到尤三娘,就在王府落成宴客的那天。
亲王府盖得断断续续,因为最初那几年天十三把银子和人力都投到造船和其它要用钱的地方去了,因此一座亲王府统共花了四年才完成。
也就是说姜凌波有将近五年没有见到情同姊妹的尤三娘了。
一听见下人来说有人从京城远道而来,还指名要见她,不得不撇下一堆内院女客迎了出去,可心里还是嘀咕着究竟是谁呢?
在小厅见到尤三娘的时候,她有半晌是不会动的。
她是给尤三娘发了请帖的,没想到她真的会来,一下惊喜交织,怔愣了好一会儿,眼泪如珍珠般掉了下来,姜凌波扁着嘴,绞着襦裙,难得露出小女儿情状的扑进了尤三娘的怀里。
这可把众下人们眼珠子全吓掉了,就连乔野也尴尬的不知该站还是该坐,只能直搓着手。
见到姜凌波这模样,尤三娘的心一下全化成软漫的春水,眼眶霎时红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哭,羞羞脸……」说到后来,自己却是哽咽不成声。
姜凌波把尤三娘抱了又抱,拉着她的手再也不肯放,好不容易从尤三娘的颈窝抬头,看见直冲着她笑的乔野,这才发现自己失态,赶紧收了窘态,见过礼,让人引着他去外院见天十三。
好几年不见,这粗犷又带着精明干练和圆滑的男子更加精瘦了,他和尤三娘都不见风尘仆仆,可见是在客栈梳洗过后才过来的。
姜凌波对乔野是感激的,她刚穿越过来那时候,要不是有他从西域、番国拿回来的那些调味料,怎么也弄不出来那泼辣大馄饨,更别说能有今天的自己了……
打发了男人,守在姜凌波身边的阿奴这才过来给尤三娘行礼。
尤三娘见着越发沉稳持重、已经是一派管事娘子派头的阿奴,红着鼻子笑着说:「才几年不见,阿奴出落得更好了,真是个齐整的孩子。」
许是吃好住好、见的人也多了,身上的小家子气早褪的一干二净,婷婷袅袅的,不说出去,人家都会当她是哪家的大小姐。
阿奴羞涩一笑,「尤姊姊来得正好,这些年姊姊叨念您可叨念得凶了,您就让她好好解个眼馋,以慰相思情。」
「你这贫嘴的丫头,什么相思之情?还不帮我招呼客人去!」姜凌波笑骂她。
「阿奴这就去。」她言笑晏晏的走了,走出小厅时还吩咐人把瓜果糕点热茶送去待客。
尤三娘初见到姜凌波的激情渐褪,讲话也利索了。「倒是你会调教人,这阿奴丫头真是士别三日,叫人刮目相看,完全就是脱胎换骨了。」
姜凌波没接话,嘻嘻笑着把人引进敞厅,然后把尤三娘打量了个遍。
她瘦了些,但是神情气色都不错,眼角眉稍有着掩也掩饰不住的喜气,可见婚后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姊姊这回怎么舍得放下铺子跟姊夫出门了?」
两年前乔野向尤三娘求了亲,两个都是爽快的人,简单的把亲事办了,没有惊动太多人,就算是姜凌波也是收到她的信才知道两人已经成亲的事。
为此,她还呕了半天的气,把尤三娘埋怨了一通,说这等大事居然事后才写信来报备,要不是她早早就把要给尤三娘的添妆嫁奁给备得妥妥的,匆促间还真拿不出什么合意的东西。
她来到射水县真的才知道什么叫做花钱如流水,自己那些银子来到这里根本不够看,要不是天十三底蕴雄厚,他们的日子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子。
所以就算远离京城她也很努力的想法子赚钱,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日子虽忙,夫妻间却感情甚笃,觉得日子十分惬意。
她把备下的东西让快船给她送去,还给她写了又臭又长的抱怨信,骂她是不想要自己这妹妹了吗,居然这般见外!
尤三娘的回礼是也让快船装了一船子的京城吃食,还有乔野从西凉和西域、南洋带回来的各式玛瑙、琥珀、玉玺、珍珠,还有高句丽的人参、瓜果,京里头仕女们流行的衣裳,铺子的几年红利……满满一船,自然还附上了安抚的信件,这才让姜凌波破涕为笑。
没想到这回他们竟冷不丁的跋涉千里过来,简直让姜凌波高兴得笔墨都无法形容,巴不得尤三娘住下不走了。
尤三娘捻了两块糕点放进嘴里,又喝了果子茶。「这两年我也想开了,总不能老是和乔郎一南一北的,我惦记着他,他也挂念我,这还成什么亲,做什么夫妻呢?人家说嫁汉嫁汉,图的不就是穿衣吃饭,所以自他上回从北地回来我就和他商量,我可以把铺子交给掌柜的,庄旺一家子的为人我也信得过,只要他管我穿衣吃饭,我跟他浪迹天涯去,到处去看看走走,才不会活得什么滋味都没有。」
「什么?」姜凌波眼珠子都转不动了,下巴也掉下来,好半晌才阖起来。
马帮可不是什么浪漫的名词,跋山涉水,栉风沐雨的,路上还有土匪出没,以及无法预测的自然灾害,一趟路下来就连拥有钢铁体魄的男人都不见得吃得消,她再坚强终究是个女子。
姜凌波澈底反对!
因为府里络绎不绝的客人,她是女主人,还真无法坐下来和尤三娘详谈,只能劝她先住下来,等席面结束,客人散去,姊妹俩再来促膝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