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靖刚加快用餐速度,高娃暮出声,「不用吃这么急,我就只是坐在这儿吃饭而已,不会碍着你。」
他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回道:「光是跟你呼吸着相同的空气,我已经没办法忍受。」
高娃暮没有回应,这样的字句,或者说比这样更尖锐的字句,她已经听过不下万次,有点免疫了。
餐厅冷气有点强,她忍不住咳了起来,服务生忘了多添杯水,她只能看着靖刚面前的水杯,尽量忍着闷咳。
她忍得很好,所以并没有因为咳个不停而引起周遭人的侧目。
本想赶快吃完走人,不管她,但那张红得很不自然的脸色,加上不顺畅的呼吸频率,还有不断自制的闷咳,都让靖刚无法装作没看见。
他停下用餐,将自己的水推到她面前。
「喝一点。」
高娃暮抬眼瞧了瞧他,淡笑道:「还……咳咳……还是一样啊你,就算再怎么憎恨着一个人,咳咳,仍旧无法狠下心肠……咳咳……」
靖刚皱眉,小声低斥,「快喝!」哪来那么多废话?
她举起手婉拒,并招来服务生,要他多拿杯热水给她。
「我是不死之身,但你不一样,我怕把感冒传染给你。」
「哼,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肠了?」
高娃暮笑着摇摇头,也不辩解。他已经认定她是什么样的人,辩解也没用。
服务生送来水,高娃暮喝了几口,没有感觉比较好,她勉强用一只手撑住额头,强打起精神。
「看医生了吗?」靖刚还在犹豫要不要问她,但嘴巴却已问出口。
她点点头。
「药呢?」
「要等……等吃完东西才能……能吃……」该死,头好晕。
靖刚看了一下人满为患的餐厅,食物其实没那么好吃,不知道是因为餐厅名气响亮所以这么多客人,还是那个诅咒为了将他们凑在同一桌才便宜了这家餐厅,总之,看这情形,她的餐点是不可能太快上来。
靖刚将自己还没吃完的餐推到她面前。
「先吃,吃完赶快吃药。」
她再次摇手,「我怕、怕传……传染……」她已经没有力气说更多。
靖刚眉头皱得更紧,举手唤来服务生,替她催促餐点。
可能他的脸色真的不是很好看,所以没多久服务生就送来餐点。
靖刚见她没有动静,轻摇了她支撑着额头的手几下,才将意识已然昏沉的她摇回现实。
高娃暮先调整了下坐姿,强打起精神,拿来餐具,对着看起来不是很开胃的餐点扒了几口饭。
靖刚没意识到自己一直留意她的表情,瞧她那副很难受的样子,看来,这次感冒满严重的。
才吃没几口,高娃暮就放下餐具,吃不下了。
靖刚马上唤来服务生,再给她添一些温水。
「赶快吃药,吃完回去休息。」
高娃暮这次没有异议,因为她的确需要回去躺一下,眼前的景物都模糊起来,感觉像是天旋地转。
忍住难受的感觉,她囫囵吞了药,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你要去哪里?」靖刚拉住她的手。
「回……回家啊!」
他才轻轻一拉,她就无力地跌回座位,这次的病毒真的是来势汹汹。
「怎么回去?」他不是疑问,是质问。
「开车。」
「你这种状况还开车?钥匙给我。」
相对于他的担心,高娃暮倒是不以为然地笑道:「放心,死不了。」
不是逞强,是真的死不了,拜那个诅咒所赐。
靖刚翻了下白眼。就算是不死之身,但也不是铜墙铁壁好吗?他是担心她如果意外出事伤得太重,没有死成,反倒吓死一批医生护士。
拉起她,靖刚直接带着她结帐离开。
他的脚步迈得大,她不想让人觉得麻烦,已经尽力跟着,但头实在晕得太厉害,她不断踉跄。
靖刚回头,表情难看的看着她。
「不……不用管我……没有关系……」不想他明明对她恨之入骨,本性却驱使他做着心不甘情不愿的事。
她不是在使性子,是觉得没必要。反正她都活在这世上这么久了,还有什么灾难没遇过?不过就是生个病而已。
表情难看的靖刚没有真听她的话,放她不管,他直接伸手从她口袋里拿出车钥匙,先将她安置在副驾驶座后,才绕到驾驶座开车。
「你的车……」车里不透气的闷窒感让高娃暮不舒服地闭上眼睛,但没忘记提醒他。
因为他总是关心别人,忘了自己……
「我再找时间回来开。」
笨蛋,那停车费不便宜啊!他又不像她赚这么多!
高娃暮在心里低叹,却已经没有力气再讲话了,因为车虽然开得慢,但她还是不舒服到感觉想吐。
「别仗着老天爷不收你的命,就不照顾自己的身体。」
恍惚中似乎听到他的碎碎念。
「三餐不照正常吃,睡眠也是,你工作起来就什么都不顾。」
大哥,你自己也跟我差不多啊,为了避开我,不都挑三更半夜的时间才回家?
虽然很想开口反驳他,但高娃暮却在意识迷蒙的这时,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只有在这时,她才稍稍有点被关心的感觉。
那一天,靖刚为了救北国士兵而替士兵挡下一箭,导致无法反抗高娃暮对他的最后一击,死在血泊之中,而东方国土已经是一片生灵涂炭。在那片土地上,不管是东方国的人民,还是北方国的士兵,皆死伤惨重。
唯独一人例外,高娃暮!
受诅咒的虽然是靖刚,但高娃暮却「身为诅咒」,因此,就算她身负重伤,仍然顺利拿下东方国,凯旋归国,并在三年内,率领北国子民迁徙至东方国土,盼从此安居乐业。
谁知,她从此却再也无安宁之日。
在那场战役中幸存下来的士兵们,信誓旦旦地说她现在拥有长生不老的能力,要风得风、要雨是雨,所以皇室家族的人全连成一气排挤她,造谣的造谣、毁谤的毁谤,就怕她哪天当上君王,其他人便永无翻身之日。
最后,就连她的父亲,都因为怕她逼他提早退位,而听信了栽赃她的不实罪名,将她判刑入狱。
在狱中的她,遭人凌虐欺辱、受尽严刑峻罚,一般人早就没命了,她却怎样都死不了。
身心受创的高娃暮,明白自己若不想办法反击,不知道要活在怎样的人间炼狱之中,因为诅咒并没有给她「大不了命一条」这样洒脱的筹码。
于是她麻木自己,专心用计夺回主控权,忍受着痛苦,一步步踩着别人的屍体坐上了皇位,终于统治东方国土。
为了确保不再有类似的事发生,她排除异己,立下严苛的刑罚,为的不是保住这历代皇位,而是保住自己的安全。
尽管他们已身处于遍地黄金的东方国土,生活条件早已改善许多,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还是得用尽心机、时刻提防,她这才明白,原来她要对抗的,从来不是环境,而是人心!
高高在上的她看着那些为官者的嘴脸,谄媚的多于真心的,算计的多于忠诚的,偶尔易容出宫游荡,却从百姓们的嘴里听到—
「如果靖刚大人还在,不管在上位者是谁,他一定会帮我们出一口气,绝不像现在这样,大家穷迫潦倒,连做个小生意,都要先巴结过皇室的人。」
有人出声,就有人马上附和—
「说的没错!靖刚大人是最奉公守法、最正义的皇室人,听说要不是那次金枭带来灾难,大皇子即位后,就要让三皇子当大理寺少卿,因为他不但整个法典倒背如流,还最能体恤人民,是个礼义兼备的大人啊!」
几位老者目光流露着怀念与感叹。
这时,突然从旁插入另一个老先生,那棱角分明的五官,一看便知是迁徙过来的北国人民,非东方国人。
老先生一开口,让在一旁听着的高娃暮不禁一顿。
「当初,我真该救下他,而不是让他死在冷血的高娃公主手上。」
高娃暮往声音方向瞧去,对方虽已垂垂老矣,但仍能认出是那个被靖刚救下的北国士兵。
「如果当初死的是我,不是靖刚大人,今日,大家也不会变成这样……」
是吗?大家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却没人记得是她让北国从此脱离那严峻苛刻的环境,来到这一片乐土……
呵,这里还能算是乐土吗?
摊开掌心,低头看着自己紊乱的掌纹,混着被鞭打过的伤疤,这手握住的,可不是滋养大地的土壤,而是一个个那些因为贪生怕死而阿谀奉承,实则狼心狗肺的一群官命呐!
她太清楚只要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最后她下令驱逐那几位老者,放逐边境,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语言的力量太大,万一因此召来叛军,那可就不好了。
她要是死的了就算了,死不了的她一旦被人抓到弱点,可是要痛苦好久好久。
因此,第一次转世也带着前世记忆的靖刚当时以身为他国将军率兵前来反抗时,她一反常态地门户大开,任他直捣大殿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