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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啪”地松开僵直了的手臂,连退三步。

  不只她,全大齐国的人都该听过。

  先帝诸子之中,以仁德著称、最得人望的七皇子,曾任西路兵马元帅的德昌王;也是因忤逆当今王上、此时此刻理应被幽禁在京中待斩的朝廷钦犯——

  伏怀风。

  “岑姑娘不用跟咱们回去,七爷之意是让姑娘留在那村子里疗伤……”

  护卫自踏出村落,一路上即不停游说岑先丽别那么固执。

  “别说了。这里离京虽有段远路,但之前村子里已来了官兵贴布告,你们几个的模样已让人发现,若没人出面掩护打理,一定极不便。你们不介意我带伤是个累赘就好。我很感激有这机会得以回报七爷的救命恩情。”

  打二十日前,她便厚颜缠着他们主仆同行。

  她知道自己既不会武艺也没别的用处,说不准还会拖累七王爷;但之前在危急当口,七王爷不但没抛下她,甚至还奋不顾身护住她……她绝不能袖手旁观王爷遭难。

  她是个丫鬟,能帮上手的就是尽心照料王爷。

  众人皆知,三年前,病重的先帝在太子遭人毒杀后,考虑从皇后所生的三名嫡子中择一再立储君。遗诏公开,最后由当时的九皇子震江王继位登基。

  而后,成为新帝的伏玄浪罔顾先帝遗言,听不进四名辅政王爷的劝谏,不顾国内天灾不断,一意孤行,四处兴战,搞得民不聊生。

  一年前,甚至将进京劝谏的七王爷打入天牢,择日处刑……这些传言百姓无人不知,甚至极为同情。

  回到王爷藏身的树林,她与侍卫在附近捡拾完干柴、生火准备晚上伙食时,却听到了更令她心惊的内幕。

  一提起这事,侍卫不免说得气愤:“先帝重病之际,九王进了谗言,说是当年贵妃娘娘曾受琴仙恩泽救命,何不再奏一次仙曲。但琴仙已离宫多年,能有本事奏出仙曲的,只有曾跟着琴仙习琴的七皇子与十四皇子。而后七爷奉旨离京寻找仙谱,就落入圈套了。”

  岑先丽在火堆上烤着打来的野雁,闻言停下手中转动。

  “有人诬告……七爷在私访鸣琴会时曾找到一本像是仙曲的旧谱,却不肯献给王上,打算私藏,这才让王上动气降罚,当即在大殿上命人毒毁七爷双目,甚至连带毒残了袒护七爷的十一爷那仙姿容貌。唉唉……咱家七爷原是当时最被看好继任东宫的皇子。若真能如此,今日哪还容得九王放肆。”

  胸怀中那本她从不离身的宝贝琴谱忽然化为火钳猛然刺穿她心窝,烧灼得她一时没蹲稳,往后跌坐在地上。

  “七、七、七爷的琴谱……难道是在鸣琴会门外买的?”气息不稳,问得艰涩。

  “是啊。七爷确实曾买了本琴谱,但听说随即转手送人了,哪有什么私藏之事——岑姑娘!别呆着,要你烤雁腿不是烤你自个儿的腿哪!你快看看是不是有伤着了!”

  侍卫忙将她拉离火堆旁,挥手召唤在树下守护王爷的另一人带着伤药过来交给她,而后守礼地背对着她。

  原先正假寐着的伏怀风察觉身边气氛僵凝,便默默拄着柺杖起身。

  岑先丽手脚痛得直打颤,身躯血液冻成冰。

  没料到她与他那理应是今生仅有一次的交集,竟断送了王爷的光明前程……

  都是她害的!若非她一时好奇想学,怎么会害了他!

  “以为你们在聊什么,结果却是聊些无用闲话,我可饿极了呢。”

  伏怀风颊上虽带笑,但锋冷威仪立刻让侍卫噤声,赶紧转身备膳去了。

  察觉她的过于沉默,他澹然道:“岑姑娘,这里只有我是瞎子,你们明眼人不该说瞎话。他们对我忠心替我不平,难免想多,无稽之谈,你别往心里去。”

  “七爷……王爷,我不懂,真是那么重要的琴谱,为什么……能随意给人呢?”她星眸盈泪,举步维艰,痛楚难受得想逃离他身边,却只能迷蒙地看着他在她身侧落坐,一同烤着火,最后还是忍不住想找出那答案。

  “不管仙曲是真是假,可王爷一举一动都该是小心谨慎的;倘若王爷当时带了琴谱回去,也不至于、也不至于……”

  岑先丽再说不出话,无法抑制双肩的颤抖。

  他沉吟许久,似是想确定她存在似地朝她方向伸出了手掌,随即在触到她脸庞前停下。“……有水滴落的声音。是将下雨了吗?真糟,我喜欢晴天呢。”

  她心惊地止住啜泣,慌张拂去脸上泪水。

  明知他看不见,她却觉得像是什么都让他看穿了。

  他不回答,仅仅恬淡轻叹,彷佛极为向往地仰头望着林顶的星空。

  “我从小喜欢碧蓝天,天晴就不怕弄湿了琴让音色变钝。若能徜徉在青山绿水间,月夜下听虫鸣鸟叫,惬意地与三五至交抚琴吹笛、吟诗小酌,也就够了呢。”

  “就因为、就因为将琴谱给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如今眼前景色再好也什么都看不到了,难道王爷不后悔吗?”她难抑激动地冲口而出。

  他俊容扬起浅浅一抹笑。“岑姑娘,这谱好不好全任人评论,说它神奇玄妙不过是世人谬赞;何况曲子再好,也得有知音。若用这双眼睛就能换得一世知交,我以为……十分值得。”

  那豁达爽朗的笑颜宛若清风,一丝一丝地拂开压在她心中的自责。

  “何况,那根本不是仙曲,也没什么治病力量。就算我将琴谱带回宫中,或是随便呈上另一本交差,想害我的人,依旧会在我身上编派罪名,这次不成也会有下次;与其如此,我不如将琴谱留给喜欢它的人,你说是吗?”

  岑先丽低垂下头,忍受一波波狂浪扑打在她的心岸。

  王爷胸襟如海宽阔,对她不曾有过一丝怨怼,甚至不曾怨过自己的命运,如此真心喜爱音律的风雅之人,怎能落得这种下场?

  她默默将烤好的食物送到他手中,思忖着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弥补王爷。

  若非王上起意杀害王爷,擅自出兵进占王爷封邑,打算往西兴战侵攻它国的话,王爷就算被困京中也没打算反抗。此次,王爷会下决心与王上决裂,是不想让百姓受苦。

  听着伏怀风与侍卫们低声商议如何回到辖下城池,她懊恼想着能帮他的机会只在这一路上;等进了王府,他身边有多少能人武将、仆从侍女,也不差她这一个当不了琴师的废人了。

  届时,她只要能在他领地内,知道他过得极好,也就够了。

  “……岑姑娘,你以为如何?”

  “什么?”她尴尬的胀红了脸,方才心思飘远,根本没仔细听他们讨论。

  “还有百里才到达王爷府邸,在这之前仍有几道关卡,我们打算在此分道,各自通关,引开王上追兵。”侍卫们看着她,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他们不带她走也是理所当然。只要能让王爷顺利逃离,她会很乐意被抛下。

  只是没料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别担心我,你们快走。我对琴仙发过誓,绝不会对人提起见过你们。”

  “不,不是要留下姑娘一人……咱们是想将王爷托给姑娘。”

  侍卫们来到她跟前,对她屈膝落地。“沿路被盘查的都是单身男子,他们料想不到王爷身边带了姑娘,咱们能不能请岑姑娘答应一事……”

  “不、不成的,这一定不成!”

  她头手摇得有如波浪鼓,惊慌失措地抗拒。“难道没别的法子了?”

  “岑姑娘……”伏怀风摇首,决定改口:“不,丽儿,你昨夜亲口答应要成为我的妻子了,那还有什么事不成的?还是……丽儿你不满意为夫?”

  她让他那一声声丽儿给唤得嫣颊窘烫,撇开脸道:“七爷,我是答应要与你假扮一对卖艺夫妻闯关;但我真不会骑马,求您饶了我吧。”

  山路崎岖难行,于是他们决定部分路程改走平坦的官道继续往西。次日一早,侍卫们便不知打哪弄来三匹马,催促他们赶紧出发;所有人都上了马,就等她一个。

  她光让马儿不耐的鼻息一喷便给吓得倒退三步,别说她能否骑马追在他们后头,连能不能坐上高大马背都是难题。“七爷……”

  “你忘了我双眼无法视物,一个人没法子骑,所以才要与你同乘一骑啊!上来。”

  他听见她正悄悄踩退脚步,嘴里还拚命在道歉,他唇边扬起一抹捉弄,伸手摸上腰间。“抱紧你的琴,丽儿。”

  “什、什么?!”她的惊呼来还不及出口,就见他抽出长鞭一卷,精准地牢牢缠住她纤细腰枝,将她拉提到自己胸怀前方稳稳落坐。

  而后他竟双腿一蹬,发了疯似往前冲了出去。

  “七爷!前头有棵大树!往左两步、左边——呀!前面十尺有疏水横沟,跳!七爷快跳!”

  她虽害怕,甚至吓得想要闭上眼睛,但思及他根本看不到,若她噤声,两人铁定会摔得很惨,所以她只好拚命嚷嚷,提醒他一路上的各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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