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她做什么?自然是要她前去为某人料膳。某人简直是无法无天,把皇帝的妃子当自家厨子在使唤。
她给某人料理过几次膳食,不过都是在自个儿宫里的小厨房,预先做好再命人送去庆和宫,某人不避嫌,可她还要颜面哪!
即便她与耿欢没有夫妻之实,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可这里是大内,不是诚王府,耳目众多,她怎能不谨慎小心。
冉碧心放下剪子与纸人,起身进到内寝,让铃兰帮自己换上一套天蓝色绣金花滚如意纹饰的短袄,下身是一件深紫色撒花绸丝马面裙,盘了个妃嫔常梳的合欢髻,簪上珐琅嵌白玉的莲花簪,再斜插了支掐丝金花悬珠的步摇。
不过分招摇,不过分华贵,简单大器,自她被册封为贤妃以来,只要踏出仪元宫便是做这样的装束。
乘上了轿辇,被太监们扛着送进了承德宫,来到偏殿明间里,她一下轿辇,便看见耿欢开心地迎出来。
她连忙上前福身行礼,吉祥话都还没落下,耿欢已经一把将她拉进屋里。
「陛下莫要忘了君臣之礼。」冉碧心见他这般得意忘形,不由得暗暗捏了把冷汗。
耿欢到底是孩子心性,如今当上皇帝,身旁的人都得惯着他,怕是会让他忘了从前诚王妃辛苦教下的规矩。
听见冉碧心严声低训,耿欢这才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后颈。
觑见一旁的太监宫人全张大眼睛瞅着,冉碧心掩下眼眸,收敛面上的严肃之色,笑笑地福身。
耿欢见她这般疏远,目光难掩黯然,可想及过去娘亲与祖母教导的那些话,只能强颜欢笑的应对。「贤妃来得正好,朕想你了。」
冉碧心上前搂住耿欢的手臂,让他在七屏嵌螺钿理石宝座上落坐,假意撒娇般的挨在他肩头上。
一旁老太监见着这幕,便左右使了个眼色,让那些伺候的宫婢太监,退到门口外,再把门掩上。
明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冉碧心才松了手,摸了摸耿欢的头顶,似在安慰孩子那般。
耿欢眼眶一热,抬手抹了抹眼。「阿碧好久没来看朕了。」
「宫中不比王府,阿碧不能随意进出承德宫,欢儿要好好照顾自己,懂不?」
耿欢似溺水之人寻得浮木一般,两眼放光,甚是欢喜地请教道:「阿碧,朕好想娘亲与祖母,你说,朕能不能下旨把她们接进宫里?」
冉碧心却对他摇了摇头。
见此状,耿欢面上的笑容垮下,郁郁寡欢。「不行吗?可朕不是皇帝吗?不是说朕想做什么都没人敢拦吗?」
「欢儿,你听我说,如今你已是先皇的子嗣,入了玉牒,已不再是诚王世子,即便诚王妃是你娘亲,你也不能随意召她入宫,这会替诚王妃招来麻烦,弄不好可能会惹上杀身之祸。」
如今缪氏严防诚王府与耿欢有过多牵连,就怕诚王妃等人会教导耿欢如何反抗皇太后,抑或教授他防范缪氏外戚,总之,为了诚王府上下的安危,如今的耿欢最好少与诚王府接触为妙。
耿欢似懂非懂,面上难掩失落。
尽管早在入宫以前,娘亲与祖母便不断教导他得谨言慎行,不得随意向旁人透露心中所思所想,可他独自一人在这偌大的宫殿里,终日面对着一张张陌生面孔,难免感到寂寞想家。
所幸,还有阿碧在宫中陪着他。至少还有阿碧在……
耿欢红着眼,抱住冉碧心的手臂,像个孩子似的撒娇道:「阿碧,你来承德宫住下吧?朕一个人睡这么大的房间,身旁也没个能信任的人,每晚都做恶梦。」
冉碧心目光满是怜悯的望着他。
耿欢从她的眼中悟透了什么,垂头丧气的道:「朕明白了。」
那些人刻意要隔开她与耿欢,照眼前的局势来看,她只能照那些人的心意走,以免招致更多的猜疑与提防。
什么样的人,心中便藏着什么样的恶鬼。
缪萦这么多年来受先皇专宠,缪氏凭借她在先皇面前再三美言举荐,至今成了控制大梁命脉的第一名门,她自然最清楚枕边风的厉害。
因此缪萦最防的便是她,怕她给耿欢吹枕边风,怕耿欢只与她要好,她会借机萌生夺权的野心,是以在先皇孝期服满之后,大张旗鼓地举行选秀大典。
据她所知,这次选秀入宫的女子,光是与缪氏亲族有关系的便多达四十多人。
当然,这些秀女还得经过好几轮的筛选,留下的不见得都是同一批,但可以想见,最终能住进后宫称后立妃的,必定与缪氏脱不了关系。
思及此,冉碧心启嗓问道:「礼部那边可是让陛下拣选秀女了?」
耿欢点了点头,表情甚是无奈。「朕喜欢的,皇太后都不喜欢,真不晓得为何还要朕来选。」
冉碧心冷笑。果不其然,就跟她惴想的一样。
「他们还说要给朕挑个端庄贤慧的皇后,可朕只要阿碧当朕的皇后,谁也不想要。」耿欢孩子气地嚷道。
冉碧心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脸。「阿碧明白欢儿的心思,只不过这一切哪随得了我们的心意。」
「那要到什么时候,朕才能让阿碧当上皇后?」
「欢儿……」
「这件事恐怕甚难如陛下的愿。」
蓦地,夹带着讽味儿的低醇声嗓,随着雕漆红门的开敞传来。
冉碧心僵住,转眸望去——
缪容青一袭紫色绣青竹纹饰的常服,仿佛走在自家宅院般缓缓步进明间,门外的太监宫人全弯腰躬身,对他甚是敬畏。
这算什么?这些人分明是把缪容青当成主子在伺候!冉碧心气愤不已。
「缪相来了。」耿欢一见到缪容青竟是笑逐颜开。
冉碧心正欲蹙起秀眉,缪容青却突然挑来一眼,对她甚是不客气的上下审视。
「贤妃娘娘近来可好?」白玉俊颜竟然冲着她扬开一抹笑。
冉碧心背脊陡然一凉,决定不与某只奸佞斗,免得到时连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死法都不清楚。
她勉为其难地扯了下嘴角,笑回:「托大人的福,甚好。」
「微臣扰了陛下与娘娘闲叙,还望陛下恕罪。」缪容青抱拳,行了个虚礼。
搬出皇帝威严好好训斥这只奸佞!冉碧心在心中给耿欢呐喊助威。
岂料,耿欢只是挥了挥手,语气欢快地道:「缪相莫要多礼,朕不会怪你,反倒是你来得正好,上回你不是同朕聊起阿碧的手艺吗?趁着阿碧在这儿,你有口福了!」
缪容青含笑地转眸,看见冉碧心那张娇颜发青,粉唇紧抿,一脸极力隐忍怒气不敢发的神态。
她以为她搬出皇帝当靠山,便能躲开他?这可好笑了,如今放眼整座大梁王朝,谁人不知他缪容青掌握了所有权柄?
朝中百官无人胆敢与他作对,武官私下对他俯首称臣,年事已高的诸王忌惮他,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大梁江山几可说掌握在他手里。
他伸手拍案,足以撼天动地,脚下一蹬,怕是百官都要畏惧得俯身相迎。
他不信冉碧心不会晓得他当前的地位,可她丁点也不怕他,三番两次私下告诫耿欢,让耿欢疏远他,提防他。
该说她颇具胆识,抑或,该说她不知死活?
甭管答案是哪一个,缪容青非常清楚,他对此女确实留了几分心,想把她这个人里外探个究竟。
最要紧的是,她对缪萦满怀滔天的恨意,以及她异常熟悉宫中生活,对于那些繁缛的深宫礼节,诚王妃等人为何如此信赖她,拚了命将她送进宫里保护耿欢,这些事情他都必须查个明白。
缪容青深湛的黑眸一沉,不着痕迹地扫视冉碧心一身上下。天下美人多不胜数,后宫之中更是绝色尽出,论美貌,她必定不敌他见过的妃嫔;论气质,她远逊于那些出身名门世家的闺秀;论才情,出身民间的她,除了厨艺还能有什么?
偏偏,她身上有些说不清的奇异特质。
譬如,她自入宫后便十分沉得住气,即便被缪萦打压,她也不吭声,就这么逆来顺受。再来,知悉缪萦不喜她与耿欢走得太近,她便自动自发的疏离,似是将缪萦的脾气摸得甚透。
她的种种行迹,全透着一股古怪,旁人不曾留神,可他却记上了心头。
若要说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心她的?应当是从那碗她亲手烹煮的拨鱼儿面开始……
缪容青舒眉微笑,语调慵懒地道:「不知今日娘娘打算煮些什么来款待微臣?」
当着皇帝的面,他竟敢这般大不敬!冉碧心气得一腔鲜血险些吐出来。
可她也明白,某奸佞当面得罪不起,只得甜笑相对,道:「本宫做的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粗食,比起宫中御厨要差得太远,大人说是款待,未免太看得起本宫。」
这人是怎么回事?恬不知耻的当面讨食,明明有山珍海味等着他,偏要来向她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吃食,未免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