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王朝当今皇后缪萦,顶着金钗,穿着凤裳,姿态嫋嫋的端立在冉碧心面前,冷眼垂睨着她。
一时之间,冉碧心脑中翻江倒海的回溯起「前世」点滴,不禁呆怔在原地,没能及时回话。
还是耿欢看出她的异状,低低的喊上一声:「阿碧。」
冉碧心打了个激灵,瞬时醒过神,立刻伏地请安:「小女子叩见皇后,皇后千岁。」
这一幕,早在「前世」不知做过多少回,即便换了具身躯,做起来依然是这样娴熟标准。
死死盯着地上的双眼,当下流露出几许悲哀,冉碧心原以为今世不必再见到缪萦,可以远离这座吃人的皇宫,不必再瞎掺和进去……岂料,兜兜转转一圈,她竟又回来了。
「皇上召见的是耿世子,你凭何进宫?来人,把她撵出去。」
冉碧心正欲抬头求饶,耿欢已先她一步启嗓哀求:「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要撵就撵我好了,阿碧是无辜的。」
看着傻乎乎求饶的耿欢,缪萦只淡淡挑了一眼,便嫌恶的转开脸。
「娘娘。」缪容青蓦然出了声,「冉氏是为了照顾耿世子才一块儿入宫,就别为难他们了。」
闻言,缪萦冷厉的面色稍缓,但语气仍冷地问道:「耿世子可晓得皇上为何会召见你?」
耿欢一脸茫然。
缪容青接着道:「耿世子可还记得,约莫半年前,皇上曾有意将耿世子立为皇太子?」
耿欢神色憨傻的一愣,目光不知所措的觑向冉碧心。
冉碧心递给了他一记沉着的眼神,轻轻地点了下头。
这一幕,缪容青自然全看在眼底。
只见得了冉碧心那记眼色的耿欢,憨样一凛,双手合袖,有模有样的作揖。
「启禀副相大人,皇上的圣眷,耿欢不敢忘,但也不敢妄想。」
照着这半年来冉碧心的教导,耿欢边说边露出戒慎恐惧的神色,看上去倒也有几分样子,不似先前那般呆傻。
缪容青嘴角微扬,不着痕迹地瞟了跪于一侧的冉碧心。看来诚王妃给耿欢挑的这个媳妇儿,不仅仅是来照料傻子,还有教会他如何保住性命。
冉碧心掀动眼角,正欲偷觑缪容青等人的反应,怎料,正好迎上缪容青投来的那一眼。
她心下一震,眸光略慌的低下头。
光只这一眼,她便晓得缪容青已留心起自己,接下来她得更加谨言慎行,才不会招惹更多麻烦。
「皇上的肺病日益严重,为了大梁江山,近日密召执宰入宫商议立储之事,皇上曾多次提及欲让诚王府将耿世子过继皇室为嗣,好立耿世子为皇太子。」
皇后缪萦在临窗锦榻另一侧落坐,缪容青从头到尾不曾起过身,更遑论是对皇后行君臣之礼,由此可见,皇后有多么护宠着这个庶弟。
皇帝病重,皇嗣却已虚空数十年,为了确保耿家天下,皇帝早早便起了将耿欢过继为皇嗣的念头。
原因无他,诚王是皇帝的堂弟,论起辈分,耿欢是皇帝的堂侄。
可众所周知,耿欢十岁时摔坏了脑子,成了不折不扣的傻子,皇帝何以欲立一个傻子为皇太子?
只因皇帝昏庸无能,听信了皇后缪萦与外戚的谗言,认定朝中诸王皆野心勃勃,欲夺帝位,唯有诚王府孤儿寡母,多年来对皇帝忠心耿耿,对皇权不曾有过非分之想。
再者,皇帝宠幸缪萦已非一两年的事了,尽管后宫新纳的妃嫔不曾断过,然而那些都不过是一时消遣,皇帝真正专宠的始终是皇后。
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即便皇帝明白不该让外戚干政,可依然重用缪家人,甚至听信了皇后外戚的建言,选择立一个良善可欺的傻子为皇太子,以防日后皇帝若不在人世,皇后才不至于被新帝欺辱。
「耿欢从未对皇太子之位有过丝毫奢想。」
耿欢照着过去诚王妃与冉碧心教导的那般,表露出战战兢兢的模样。
「皇上心意已决,不容你再三推辞,一会儿秦公公会领你前去谒见皇上,你便大大方方领旨吧。」缪萦冷冷地命令道。
冉碧心一看这阵仗,心中当下有了底。
明明下诏的是皇帝,做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左右手,秦公公却先将他们领进了昭华宫,让缪萦与缪容青先行见过他们。
由此可见,这些狗奴才已经嗅得先机,开始巴结未来的主子。
皇帝的病情……怕是已经极度不乐观了,恐怕眼下在这座偌大皇宫作主的人,早已是缪萦与掌握了大梁政权的缪容青。
「阿碧……」
耿欢惶恐不安地觑向冉碧心,那神情就好似拿不定主意的孩子。
瞥见这一幕,缪萦鄙夷的扯了下唇,冷笑。
缪容青面沉似水,炯亮有神的眼眸,直直睇着伏跪于地的冉碧心。
不知为何,他总觉着这个冉氏身上透出一股异常沉定的气质,她并非名门贵族出身,更非是士族之后,首次入宫,见着了六宫之首与副相,谈吐举止却不见一丝慌乱,更看不出一丝粗鄙。
若说全赖诚王妃调教有功,依照她这般年纪,不可能表现得如此沉稳,可她一派安然,甚至还能分神安抚耿欢,这样的定性,绝不简单。
尽管看出缪容青已对自己起疑心,冉碧心仍是硬着颈子,给了耿欢一记示意的眼神。
得了冉碧心的指示,耿欢一脸浮躁才缓了下来,向缪萦与缪容青行了大礼。
「耿欢谨遵娘娘教诲。」
缪萦扯了扯唇,眸光一转,朝着外边喊:「来人,带耿世子前去面圣。」
话刚落下,身形微胖的秦总管便躬着身进来。「世子爷,世子妃,请。」
耿欢略带迟疑的起了身,下意识便要去扶冉碧心,却让冉碧心一记凌厉的眼色瞪住,硬生生将手缩回去。
看着耿欢与冉碧心随秦总管退出了寝殿,缪容青的目光始终落在门口边。
缪萦觉着奇怪,便问:「有何不妥?」
缪容青收回了眼,淡笑道:「诚王妃替耿世子挑了个好媳妇儿。」
缪萦不解,「这话怎么说?」
「娘娘来看,冉氏日后可是合适坐上后位?」
「一个贱民出身的女子,怎可能合适。」缪萦嫌弃地蹙了下眉,又道:「待耿欢继位之后,本宫便帮他重新择过,另立后妃。」
「耿欢什么事都会听咱们的,恐怕只有这件事不会依了娘娘。」缪容青高深莫测地说道,「诚王府怕是也会反对到底,不愿让娘娘废了冉氏。」
缪萦诧异,「你为何这般笃定?」
缪容青垂下眼眸,修长大手拨弄着杯盖,望着杯里澄澈的茶汤,笑而不答。
第2章(1)
宫中举凡见红之处,全让白缎给掩盖得严严实实,就连御花园里开得正盛的桃红色木槿,亦让花匠给一一剪下。
皇帝薨逝之后,这座皇宫便如同死了一般,除去正殿设置的灵堂,时不时传出臣子的嚎哭声,以及后宫另设的灵位,以供妃嫔祭奠吊丧的诵经声,宫中处处一片死寂,恍若一座巨大且华丽的坟。
大梁皇帝驾崩,死后追封谥号为梁灵帝。
谥号一出,众人心中有数,梁灵帝功过抵销,应是过多于功,日后载入《梁史》里,怕是要被写成冥顽不灵的昏君了。
然而,先皇的后世评价如何,活着的人是管不着了……至少,于冉碧心而言,眼下最要紧的,是先皇薨逝前,册立耿欢为皇太子,而她亦成了太子妃。
不出三日,灵帝病逝于龙榻,在执宰大臣等人的拥立之下,凭着灵帝留下的最后一纸圣旨,东宫之位尚未坐热的耿欢,登基为新皇。
昨日,诚王妃偕同太夫人乌氏一块儿入宫给灵帝吊丧,一见着了换上明黄色龙袍的耿欢,当下哭得死去活来,远比见着了死去的灵帝还要伤心。
「阿碧,日后欢儿全靠你了,我跟太夫人不求什么,只求欢儿好好活下来,他是诚王府的唯一血脉啊!」
借口支开了宫人太监,趁着四下无人时,诚王妃将她拉至偏殿最里边,躲在那面紫擅嵌百宝花鸟八幅软屏风后方,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声泪俱下的央求道。
看见诚王妃鬓间两缕白发,冉碧心实在不忍心,不禁红了眼眶。
在他们离开诚王府前,诚王妃还是那样雍容华贵,不失年轻时名动皇京的高贵气韵,不过短短两个月,诚王妃面容憔悴,发生华白,怎不教她心怜。
冲着诚王妃曾经给予她的那方安然,以及曾承诺的下半生清幽,她义无反顾,必得牢牢护住耿欢。
「王妃且放宽心,阿碧会尽全力护全世子……皇上。」
「我信你,你知道的,诚王府上下,我就信你一个。」诚王妃握紧了她的手,两眼满溢泪光。
诚王妃对她的信任其来有自,当初若不是她及早发觉,日日给耿欢进补的药汤里被下了毒,并循线揪出了厨房里下毒的厨娘,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诚王走得早,仅留下耿欢这个血脉,加上诚王夫妻感情甚笃,举案齐眉,相敬相爱,诚王妃对耿欢可说是操碎了心,生怕他有个意外,诚王府便要断了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