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御厨煮的不合你胃口?」
听出她话里意有所指,缪容青端起宫人奉来的热茶,啜上一口漱去嘴里的食物气味,然后才悠悠开口。
「不知太后今日召见微臣,是为了国事?还是为了家事?」
「如今,我们缪家的事儿,便是整座大梁的事儿,国事与家事早已不分,你说呢?」说罢,缪萦重重地放下金箸,绷紧了脸皮,眉眼添怒。
缪容青淡睐她一眼,不痛不痒的回道:「既是如此,姊姊怎能故意瞒着我,让人毒杀了诚王府那两个寡母,姊姊分明是不把我当自己人了。」
「你也不想想,本宫是为了谁才会这么做!」缪萦气得拍了下桌。
「不错,诚王妃私下与毅王勾结,意图藉由毅王收买前朝老臣与皇族,一同联手弹劾我,又想搜罗姊姊的罪证,公诸于世,让天下人来挞伐姊姊,可那又如何?如今大权已归我们,姊姊贵为一朝之尊,在宫中已能只手遮天,何必杀了那两个妇道人家?」
「尔为何会对诚王府心软?」缪萦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尔忘了吗?是谁劝告过姊姊,为了缪氏的将来,为了握牢皇权,哪怕是老幼妇孺,只要危及我们,便可铲除。」
缪容青心下冷嗤:不错,这道理是他教她的,而她倒是从善如流,谨记在心,将恶毒的天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姊姊别忘了,有耿欢这么一个傻儿子,饶是诚王妃再如何暗中奔走,煽动朝中诸王反叛,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并非是缪容青对诚王妃等人心软,而是他很清楚,诚王妃妄想联合诸王与老臣私下对抗缪氏,还得看那些人愿不愿意,甚至是敢不敢。
依探子回报,诚王妃联系的那些人,除了几个年迈老臣,出于对皇族的忠心耿耿,愿意帮助诚王妃,朝中剩余无多的诸王,明白大势已去,耿氏已衰颓,无力回天,因此多是没有太大意愿陪诚王妃瞎搅和。
毕竟缪氏独揽大权,先前已有几个总与缪氏不和的王被铲除,剩下的那些耿氏亲王,个个人心自危,生怕被缪氏视为眼中钉,一举一动甚是保守谨慎,哪里还敢应允诚王妃一同对付缪氏。
「本宫知道,光凭那些乌合之众,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可诚王妃到底是耿欢的生母,耿欢傻归傻,心却偏向诚王府,在这宫中最听冉氏的话,万一诚王妃透过冉氏,从中与耿欢联系,抑或是透过冉氏传话或传授,耿欢到底是皇帝,他若不听本宫命令,擅自下了任何圣令,都有可能为我们缪氏带来麻烦。」
缪容青漠然接话,「于是你干脆设了个局,让人毒杀了诚王妃与诚王太夫人,再故意让皇后向耿欢泄漏口风,又安排了个小太监从旁鼓吹,好让耿欢去找冉氏,让冉氏带他出宫去奔丧。」
缪萦不语,那神色算是默认了。
「真不愧是当年宠冠六宫的缪皇后,当上皇太后之后,陷害人的心计越发厉害了。」
莫名地,这话听起来竟带着几分挖苦之意,像根棉针戳进缪萦心头,她不禁皱紧眉头,不悦地瞅着向来她最疼爱的弟弟。
「尔这是在褒奖你姊姊,还是在挖苦你姊姊?」
「自然是褒奖。」缪容青扬了扬笑。「荣姊不是说过,欲成大事者,绝不能心软,萦姊为了缪家,为了我,耗费了多少青春在这座皇宫,我怎可能挖苦您。」
闻言,缪萦怒色稍缓,念头一转,又问:「尔跟冉氏又是怎么回事?」
缪容青目光炯炯的迎视,毫不遮掩地直言道:「如萦姊所见,我喜爱冉氏。」
尽管心中早有底,可亲耳听见他承认,缪萦仍是免不了一阵震愕。
「本宫给你找了多少才貌双全的绝色女子,爹娘为了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你怎会看上那个细作?!」
「萦姊多心了,依我与冉氏几次接触下来,她什么都不会,就只知道要护着耿欢,要说她是细作,似乎太过。」
「她是诚王妃纳的媳妇儿,诚王妃是什么样的人,岂会随便帮自己的傻儿子讨老婆?依本宫来看,诚王妃肯定教过冉氏什么,兴许日后某天她会煽动耿欢来对付缪家。」缪萦生性多疑,什么事儿都能预先揣测到一块儿。
「这样说来,萦姊是打算除去冉氏?」
察觉缪容青面上笑容渐失,黑眸透着冰冷,缪萦心下一楞。
「怎么,容青当真喜爱那个出身卑微的冉氏?」
这下缪萦当真着急了,「那冉氏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妃嫔,你怎能傻到喜欢上她?你这是打算怎么着?抢走皇帝的妃子?」
「她与耿欢并没有夫妻之实,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罢了。」
「但她是皇帝的……」
「我知道。」缪容青打断了缪萦,美眸一挑,淡笑道:「皇帝的妃嫔又如何?总有一日,龙椅易主,她将不再是贤妃。」
缪萦微怔,琢磨着他的意思,当下诧异道:「即便如此,到那时,天下女子任你拣选,你又何必捡耿欢的破鞋?容青,听姊姊一声劝,莫要把心思放在冉氏身上,那个女人不值得。」
「萦姊看来,哪样的女子才值得我去追求呢?」缪容青目光骤寒,嘴角犹然含笑,声嗓甚是温润地道:「是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惜背叛十多年青梅竹马的感情,甚至帮着能让自个儿登上权力之巅的男子,一起除掉青梅竹马的女子?」
缪萦震楞。他……他这是在胡扯什么?
无视缪萦的惊诧表情,缪容青兀自续道:「想必萦姊应当也不希望我喜欢上这样自私自利,为了权力便不顾情义的女子。」
容青这是……这是在说她吗?不,不可能,那些事情发生前,容青根本还未出世,怎可能会知道……莫非是有人向他说了什么?
缪萦面色一白,略带慌乱地问道:「是不是有人向你说了什么?」
缪容青挑了挑眉,故作不解,「荣姊指的是什么事?」
见他神情并无异状,注视她的目光同样温润,缪萦心下虽觉疑惑,却也安抚起自己,怕是因为那日的冉氏,勾起太多陈年往忆,方会这般敏感。
容青不可能会知道她年轻时的事,更不可能是在嘲讽她,他们可是至亲的姊弟,一路扶持到现在,就为了光耀缪家,让缪家成为大梁江山的主人,他们荣辱与共,密不可分。
「荣姊这是怎么了?竟然当着我的面走神?」缪容青低低笑道。
缪萦这才回过神,略带赧色的捏起锦帕擦了擦嘴。
「我看萦姊近日来为了诚王府的事,太过操劳,方会走神,您早些歇下吧。」
缪容青站起身,作势准备告退。
缪萦也没拦着,她确实有点累了……近日,由于冉氏的缘故,夜里她总梦见一些故人。
那些故人之中,总有一两个人,是她曾经真心相待的……
见缪萦恍惚失神,缪容青垂下眼,嘴角淡淡扬起,貌似讥讽。
临出殿门之际,缪容青看见端着一碗银耳粥走来的庄嬷嬷,心念一动,当下停住脚步。
庄嬷嬷见着他,连忙福身行礼。「奴婢给缪相大人请安。」
缪容青瞥了一眼冒着热烟的银耳粥,笑笑地道:「萦姊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喝银耳粥养颜,有劳庄嬷嬷这般用心伺候萦姊,我这个做弟弟的,都不及庄嬷嬷千分之一的体贴。」
「大人千万别这样说,大人为国事操劳,为太后娘娘分忧解劳,已是相当伤神耗力,这等小事自然由我们这些奴婢来操心。」
「庄嬷嬷跟着萦姊已经多少年了?」
「这已经是奴婢伺候太后娘娘的第三十个年头。」
缪容青黑眸一闪,笑道:「我这儿有些事想请教庄嬷嬷,劳烦庄嬷嬷一会儿走一趟庆和宫。」
庄嬷嬷虽然有诧异,但想及缪容青与缪萦姊弟情深,多半是想问些缪萦生活起居的事,也就不觉着古怪,当下便福身应诺。
庆和宫的偏殿花厅里,一侧临窗边搁着架填漆戗金的琴几,几上摆着把凤纹古琴,另一侧长榻上的紫擅炕案,摆着鋈金香炉,兽口冉冉飘出熏香。
庄嬷嬷一进到花厅里,便看见缪容青换上了一袭宽大紫袍,长发以墨黑色锦带束于身后,宫灯照耀之下,白玉容颜越发俊丽如仙。
庄嬷嬷上前行礼,缪容青兀自往琴几后方落坐,淡淡应了声,便让下人搬来一只紫檀四足坐墩。
「庄嬷嬷不必拘束,坐吧。」
得了缪容青的令,庄嬷嬷面色难掩忐忑的在坐墩上落坐。
「我有些话想请教庄嬷嬷。」缪容青修长大手轻轻抚过琴弦,勾起了几个单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令人心慌。
「大人莫要这么说,老奴不过是个老宫人,什么都不会,就只懂得伺候人,哪里有什么能让大人请教的,您千万别折煞了老奴。」
「我想让庄嬷嬷回想一下,过去灵帝仍在世,萦姊还是六宫之主时,后宫妃嫔可曾有人怀上龙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