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木?她没猜错,是木王府的人。是正统还是旁支?不管正统或旁支,在这里,凡是姓木就高人一等。「穆小花。」
他诧异。「你也姓木?」
她捡起树枝,在地上写出「穆」字,此穆非彼木,同音不同义,身分阶级差上好几个段数。
木裴轩更讶异了,她居然会写汉字?府里的妹妹和堂姊妹们虽然上过课,勉强能把汉文说得顺畅,可口音和师傅天差地别,能认得几个字已经不容易,能写的更是寥寥无几,没想到她……她是从哪里来的呀?
木裴轩揣着满肚子兴趣,越发想与她亲近。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村子,她没回家,先带茶苗往田里去。
她弯身植苗,他却看得眼睛发直,这几亩地是……茶树?她把高大的茶树变成矮丛?还修剪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若所有茶树都长这模样,采茶工人能省多少功夫?!
他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花微哂,能把乔木养成灌木,她不张扬得意都难,这叫什么?叫做专业!讲到专业的话题,她忍不住洋洋洒洒说上一大篇。
「原则上野生茶树无人管理,茶叶大多粗犷,叶大枝大,做出来的茶叶口感相对霸气耐泡,至于管理良好的茶树,因采集时叶鲜芽嫩,制作出来的茶叶虽然没有野生茶树那般耐泡,但胜在味道隽永清新。」
其实野生茶多少带点野味,有部分人喝过后会觉得恶心、胸闷、头晕,寒性较重,且有一定的毒性,只是在二十一世纪因物以稀为贵,经过商人的不断炒作,野生茶突然走俏,登上大雅之堂,价钱也不断上涨。
「莫非金老板收购的茶,是出自你的手?」
穆小花点点头,若能够拿到中原茶种,她想嫁接,试着改良口味,或许能提升茶叶的层次。
「真的是你?!」木裴轩不敢置信,她只是个小姑娘啊。「味道独特,我很喜欢。」
「你有喝?不是听说进贡朝廷了?」
「是,府里只留下几斤,母亲知道我喜欢,除了给父亲留下的,剩下的全送到我那儿了。可惜量太少,再省还是喝光了,这会儿其他的茶都喝不下口,大哥嫌我嘴刁,托人从中原送茶来。」
她这是碰到粉丝了?穆小花憋住,不让骄傲表现得太明显。「我那里还有一些,是冬茶。」
冬茶味道更好,只不过产量比春茶更少,她便留下来祭自己的五脏庙了。
这里的食物实在不怎样,河鱼腥羶多刺,没有瘦肉精的野放猪肥得流油,羊肉甭谈了,那股腥羶味儿是她绝对不碰的,至于氂牛肉……饶了她吧,没有大量的香料和加工,谁吞得下去?
因此她迫切想种出蔬菜鲜果,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慾。
「你还有?!」他就好这一口,木裴轩高兴得跳起来,今晨醒来,发现枝头喜鹊喧嚣,就晓得能有好运,这不,交到一个好朋友。
这天,穆小花和木裴轩成为朋友。
穆小花把他带回家,本想让阿娘下厨做几道好菜宴请新朋友,她的厨艺不差,但阿娘的厨艺可是阿基师等级的。
可惜阿娘进城了,她有一堆绣件要拿去换银子。
便是这次的错过,才让事情变得无法阻止,穆媋不止一次后悔,倘若这天别出门,该有多好?!
穆小花的三不原则,在用几两茶叶换到三盆茶树苗之后打破了。
因为身分有用,权势有用,利益更是有用到不行,所以三不原则悄悄换成—— 朋友有通财之义,两肋插刀是身为朋友该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木裴轩这种良善暖男让人无法讨厌,于是两人的感情以等比级数成长。
身体弱、不太爱与人沟通的木裴轩,在穆小花面前就会变成话篓子,穆小花本就是个超级业务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一流,否则怎能从小农变成CEO?
她没有刻意,几句话便挖出他的身世,她连问都不曾,他便交代自己的喜怒哀乐。
话,说着说着便顺了,心,交流交流着便通了,然后她明白他的寂寞。
木裴轩打出娘胎身子就不好,家里长辈对他分外宽容,上头有六个哥哥,都是出自母亲的肚皮,但木王爷既然向往汉文化,自然不会忽略中原男子三妻四妾、开枝散叶的「优秀传统」,于是临老入花丛,迎进几个美丽漂亮、温柔又善解人意的通房姨娘。
幸好那时王妃已经年过四十,又得木裴轩这个老来子,所有精力全放在身体不好的儿子身上,没精力与那群狐狸精较量。
何况她有七个儿子,二、三十个男女孙子,一个比一个能耐长进,王妃的地位便是九级地震也无法撼动,因此王府后院还算相安无事。
约莫是王爷年纪大、精力不足,虽然纳进好几个美女,却只得木青瞳一个幼女,年纪和穆小花一样,但穆小花的成长历程刻苦自励,而木青瞳则是一路被娇惯养大。
她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到大闯过无数祸事,若非有王爷兜着,名声早已坏到轰动武林、惊动万教。
王府里的老王爷十年前过世后,才将爵位传给木裴轩的父亲,老王爷特别疼爱木裴轩,亲自为孙子启蒙,他过世后,老太君接手教导木裴轩,如今八十几岁的人了,依旧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木裴轩说:「没见过像我祖母那般刚毅的女人,年轻时,她可是个马背上的巾帼英雄。」
便是跟着祖母,木裴轩才爱上兵法,他常说:「若不是身为女子,祖母定是开疆拓土的大英雄。」
他对英雄有强烈的崇拜,除祖母之外,他还崇拜大隋王朝的赫连湛。
赫连湛是皇上的第九个儿子,年纪与木裴轩一样,却是武艺高强、骁勇善战,这些年来领兵征战边关,保大隋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战火波及。
比起讨论赫连湛,穆小花更喜欢听他说木府老太君的故事。
这就是女人啊,命好、命差,全看原生家庭和夫家。
木裴轩的祖母从小在自由的环境中长大,性情豪放、不拘小节,对家事中馈不感兴趣,成亲后一颗心全在丈夫身上,不屑与妯娌争夺。
可最后大伯、二伯早亡,继承爵位的反倒成了她丈夫。
她就一个儿子,膝下没有兄弟阋墙的事儿,丈夫也不曾想过对外发展,一心一意教育儿子、照顾妻子。
她一辈子被护着成长、茁壮,便是老了也活得恣意。
相较起自己的阿娘,穆小花只能叹三声无奈。
她没见过阿爹,也许原主有,但穿越过来时她才四岁,对父亲没有半点印象,她问过阿娘,「阿娘,阿爹长什么样儿?」
阿娘想起阿爹,眼眶微微泛红却又故作坚强,说他是极好的人,可讲完这句后便接了一句话,她说:「尽管再好的男人,女人也万万不可折损翅膀,任人关在笼子里,那么天空再美再好,也不属于你。」
她不知道阿爹是不是备下一座笼子将阿娘给锁了,但她明白,阿娘可以贫、可以苦,却无法失去自由,在许多女人眼里,风霜雨露是苦,可在阿娘眼里,那是上天恩赐。
她又问:「阿娘,阿爹死去,你伤不伤心?」
阿娘想了半天,斟酌着回答,「离开那样伟岸的男子,自然伤心,可想着从此便是海阔天空,便也明白了,老天爷不会亏待一个人到底。」
她家阿娘是不是很先进?竟提早几百年,在这样的环境里发展出女权意识,不愿在婚姻中受限制。
事实证明她家阿娘确实有本事,从她穿越到四岁的原主身上直到现在,整整十年,她亲眼见证阿娘从无到有,勤俭持家,为自己买地买房、安身立命之外,还能开创事业版图,也只有这样的阿娘,才舍得拨出几亩地,让她去种植不知道会不会成功的茶树,也只有这样的阿娘,不着急为她订亲,早早把她给嫁出去。
阿娘说:「我自己都害怕不自由,怎舍得你也和我一样,男人不好便不要了,没道理非要吊死在一根绳子上。」
她问:「阿娘,我成亲后,你一个人怎么过?」
阿娘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见我一个人过?」
这倒是大实话,阿娘的人缘好,即便是寡妇也不曾让人看轻,村里的男男女女都喜欢她家阿娘,更何况……还有阿贵叔呢。
阿贵叔是沈家马帮的领队,攒下不少家底,买屋置田,算得上村里的大户人家,可惜阿贵婶福薄,十年前病死,留下一个儿子,和穆小花差不多大。
阿娘和阿贵婶感情好,阿贵婶死的时候阿贵叔在外头,阿娘允诺会好好照顾于大山。
结果照顾着照顾着,于大山把她阿娘当成自个儿的阿娘了,自己有家不住,偏来挤她们的小石屋。
阿贵叔长年在外头跑,每次回来总说着外头的山川风光,那些不曾听闻的世界,教阿娘心生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