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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此交换,朕有个小小的要求,而且,不许你拒绝。”

  她屏足气息,心有不甘地迎向他视线,以为他会开出什么极尽羞辱能事的条件,但等了许久,他只是静静地凝看她,不发一语。

  那双黑瞳宛若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彷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淹没,从此再也不许别人窥见她踪迹。双眸对看,像是连魂魄心思都要看得清清楚楚,不许她藏。

  第一次知道,原来目光也能如此滚烫炙人,烧灼她的心,连同她的人。

  “你总是为了他人而拚命吗?真傻。”温一一语调犹带几分怜惜、几分薄怒。

  其实,当杭煜不带厉态霸气、没有丝毫威胁时,并不会让她觉得他有多可恨。

  初相见那一次他给了她机会得到药草,她就只以为他是个亲切好心的东丘将领。他那隐藏在狠厉的表象下、如影随形的容忍理解与体贴入微,一点一滴渗入她胸臆,教她几乎要无法呼吸\'无法不在意。那张俊颜从来让人难以生厌。从来啊,他就让人难以生厌……她知道,只是她不愿承认而已。

  意识到自己竟受他影响,盯他盯得太过专注,她不由自主颊染薄红,匆匆撇过头。“要说什么就快说,别再凌迟折磨人了。”

  “唯音,若是你能,便弹奏此曲给朕听吧。”

  他重叹,踏前一步站定她身侧,不甚精练地拨了拨琴弦。“朕有些怀念这首描画家乡的曲子,可惜自三年前起宫中再无人能弹。凭你,应该办得到,是吗?”她不想让他察觉自己心中那份莫名激荡,只想赶快逃离此地,不再与他独处。她连忙往前疾走数步,故作冷淡。

  “民女哪懂乐音,乡间杂音只会污了王上耳朵。”

  “……朕说过你不许拒绝。你不是还想救人吗?一件换一件,你已承诺。”

  “即使唯音想答应也恕难从命。”她背对着他,举起右掌。“这伤是王上所赐,王上总不会忘了吧?习琴之人若折了手,便与废人无异。”

  “唯音,你是在怪朕吗?”他语带落寞。以为一瞬间两人是亲近的,是他的错觉?

  “唯音不敢。”她只是疑惑他为何不挑个让她气恼的差事为难她,她宁愿……

  让她恨,好过让她为他的温情所迷惑。

  “等上几日的耐性朕还有。朕会等到你伤好。毕竟,那才公允。”别有深意的目光彷佛带着期待。“我已让敕令从东丘京城急召御医快马前来,再几日便进安阳。你让御医看看你指上的伤吧。废了,着实太可惜了,朕不允许那事发生。”

  “自东丘急召……”她一时讶然。她不认为杭煜会是个轻率下诏的人,但他为她动用急使已非首次。颊上嫣红仍不褪。

  “王上何须多此一举,愿为陛下献艺的人多着,只要王上开口,其他人必定——”

  “朕不要别人。”杭煜来到她身后,温柔的话语揪紧了她。“唯音,你听清楚,放进心底——朕,想要的,就只有你。”

  娇躯一震!葱白玉手极缓极缓地交叠在身前,捏得死紧。他说的必是琴艺……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

  “你若娴熟此道,朕就想听你弹。朕要知道你的一切,不准隐瞒。”

  她一咬牙,不想去揣测那意味着什么,当作没听见,鼓足气势,就要往外奔。

  “唯音,真不愿为朕弹琴也罢,至少与朕约定,我不为你伤任何人,你也不准乱来、不准逃,尤其不准再让你自己受伤吃苦,听明白了?”

  他明明抓紧了她弱处,大可予取予求的,却提出了个像是万分疼惜她的约定。

  她都糊涂了,他这么扰乱她心思,彷佛不拿她当敌人,根本是……宠她了?

  她得离开!愈快愈好,愈快愈好!

  “唯音!”他再次厉声唤住她,欲言又止。

  她顿住脚步,不知如何是好,默然等他下一句。她恨不得快走,却又走不了。

  “唯音,当时……朕只当你是个图谋不轨的刺客。”嗓音几乎隐匿喉间。

  “……那与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她霎时噤声,因为杭煜突然追上她、强硬地扳过她身子,逼她看向他灼灼的目光,让她避无可避。

  “当时朕若早知是你,今日也无须召人来了。”

  她心跳如狂雷,纷乱不平。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说一些令她难以理解的话语。“音……朕,从没想过要伤你。”

  她推开他,不想听他罗嗦,冲出宝物库正门,急得差点被自己裙摆绊倒。

  那话中过分的疼惜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说……他不想伤她?可又为何还要一再逼她呢?这家伙,要作戏也别冲着她来!

  她不会相信他的。她不会相信他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她、不、能!杭煜望着娇荏身影急匆匆错愕离去,留下他站在一片孤寂里。

  “唯音,才夸你聪明就变傻了吗?明明能将全天下男子玩弄于指掌间,却不知善用己身……朕给了你多次机会,你却始终不肯领情……真逼朕用强,你如此娇弱,要怎么承受得起朕的怒气?可朕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朕虽不想伤你……”

  他森冷笑着,握拳直撃向石墙,壁面印出深凹拳印同时,瞬间也染上怵目鲜血。“……却不表示朕不会。”

  潘餮饕连日来,伏云卿一直称病待在房里,不想与杭煜过于接近,拒绝他接见,毕竟那日潜进宝物库的事,他没再积极追问她什么,反常的沉默更教她心惊胆跳。

  那日他明明就对她的身分诸多揣测,极感兴致,现在却只字不提,难道说他已有答案?她心中猜疑更甚,不安到了极点。她不能留下,但还有其它出路吗?

  第6章(2)

  终于到了这天,东丘王杭煜亲自为大齐重华王伏云卿举行厚葬,让安阳全城百姓群聚城中,为英年早逝的重华王哀悼。

  伏云卿原以为按大齐仪典,女子不能出席,但杭煜执意要她同行,说她不去是对重华王大不敬、太过无情,她只好勉为其难在众人侧目中,一直待在他身边。

  杭煜端坐五丈高的祭台上,后头分立两列将领与亲信,听主司祭官姑在最前头执掌仪式,先是歌功颂德,继而指挥底下乐师与舞姬吟唱指路歌、跳着开路舞,过后接着奏出送魂调与送灵舞,最后盖棺。

  歌舞结束时,送葬行列便准备出城,将重华王葬于城西二十里外的小山丘上。

  受命跟在杭煜身后无法离开,伏云卿只能强自忍泪,在心中默默祈求兰础将军谅解。等她逃出这里,一定会亲自去见兰襄,确认将军的女儿安好无恙。

  仪乐祭曲进行时,杭煜始终慵懒地斜倚椅背,以手支颔,闭目凝神,不知思忖着什么,但俊颜上总挂着一抹神秘微笑,像正等着什么有趣的事发生。

  乐音一停,众人陆陆续续步下高台,但杭煜动也不动,连带伏云卿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走。

  最后,他总算出声。“唯音,重华王下葬之后,再无法相见,或许你想更近一些瞧你主子最后一面?那就快去送棺吧。”

  “理当如此。”她垂首称谢,匆匆转身要跟上其他旧日部将。

  他轻叹一声。“你近来少笑,其实早该去看个究竟的。看看绝对会让你开心些,毕竟,那里头不是伏云卿的尸首。重华王尚在人世。”

  狂风大作,宛若落雷平地起,雷击不偏不倚打在伏云卿身上,惊得她脑中一片空白。心若连击擂鼓,脚步乍停,她不敢回头。为何……杭煜能说得如此斩钉截铁?

  杭煜立起,缓步走向她,站定她身后,在她耳边低语:“你不认为,其实伏云卿……还活着?”

  “王上这问话未免不智,若否,眼前尸首又是谁?”

  “是谁,朕不清楚。但重华王还活着应毋庸置疑。眼下怕只是障眼法。传闻重华王身长七尺,从留下的盔甲来看,身形更为纤瘦;听闻他屡遭刺客,身负重伤久病虚弱,打第一眼,朕就认为眼前这副尸首太壮,不像传闻之人。朕可有说错?”

  他的手臂没碰着她,却自她腰际不偏不倚移到她手臂上方;她能感觉他指掌恰恰在她旧伤之处陡然停下。就听见他嘀咕不停:

  “总觉得此事太巧,主子与奴仆啊……竟伤在同一处。不过……你与他,身长差了五寸之多呢。”

  她松了口气。他应该料想不到她平日好面子,在尺寸上头动过手脚,靴子都是特制的,里头一直垫得高些。

  “但,最让朕起疑的,便是他所留下的惯用兵器。你知道吗?尤其能从贴身长剑看出主人身长,近身武具太长行动不便,太短占不了先机。朕横看竖看,都觉得那号称七尺的伏云卿……其实应该再矮上一截呢。”

  她气息一窒,心音又急又乱,双手紧紧交握。她不能抖,快停!

  “……就算重华王还活着又能如何?安阳已落入东丘之手,他再起不能,不会成为王上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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