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中,隐藏了太多弯弯绕绕的利益纠葛,小陈母子只是殷实生意人,说穿了也是有点扫到台风尾。
杨叔魏大致了解始末,要小陈先回去,他去找虞经理谈谈看。
去到招商部时,被门外助理挡下,说是里面有访客。
他等了十来分钟,里头的访客才离开,他稍微避了一下,不想打照面。
“柯董慢走。”虞晓寒躬身致意,送走访客,转身要再入内,才看见他。
“叔魏?”
他偏头瞧了瞧,柯董走时,脸色挺平和,看来晓寒给的回应他还算满意?
虞晓寒也知他是为什么事而来,一等关上门,他劈头就问了:“你怎么安抚他的?”
他们这个柯董可不是三两句话就能打发的角色,不顺他的意,闹到你天翻地覆、人仰马翻都有,这功力多年下来他是见识过的,光想都两鬓生疼,她竟有办法让他和颜悦色离开?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太神奇了!
“不用安抚,照他说的做就是了。”虞晓寒淡淡地回道。
“你向他妥协?”杨叔魏一脸错愕。
“是。”柯董的目的就是这个,与其先脸红脖子粗、吵到鸡犬不宁,不如一开始就顺着他,堵他的嘴,换四海昇平,国泰民安。
“你知道小陈母子是我要他们来这里设柜的吗?结果到头来,我却保不了自己的人,让他们受委屈,现在丰禾已经是柯家的天下了是不是?”柯家人说了算?她这脸打他打得有够响。
“你冷静一点。事情要看始末,不是要听谁的。”
“好,我们来论始末。小陈母子,违了公司哪条规制?他们来设柜,是按着程序走,发生纠纷,也听楼管安排,哪里错了?他们的个性不是那种会争、要强的人,柯家那头仗势欺人,你就真的为了息事宁人,任由他们指手画脚?”
“一个铜板拍得响吗?”最初吞忍退让或许是真的,但泥人都有三分性,久了谁能真的没有脾气?“现在摆在眼前的,是已经势同水火的局面了,两个一定得撤一个,柯家同样是照着程序设柜,没违一点制度,能叫他们退吗?又凭哪一点叫他们退?”
“那又为什么要我们退?一个守制度,规规矩矩做生意的老实人,凭什么要忍气吞声,被权贵逼退——”
“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直接打断他,犀利地反问。“我才是招商部的主管,柜位有问题,应该要来找我谈,为什么陈进发是找你?你说柯家仗势,陈进发不也在做一样的事?”有便利的捷径和可以倚靠的资源,多数人都会用,不用过度放大解读。
杨叔魏一窒,一时答不上来。
他不是没有自觉,自己也是别人所仗的势,但至少,他们心安理得,不欺人、不迫人。
“对,你提醒了我,我也是权贵,有让人抱大腿的条件,不过显然你认为柯家的大腿比较粗——”
虞晓寒一扬手,不轻不重地甩了他一巴掌。“冷静一点没有?”
没有,他更火大了。
“不是这样吗?你只想息事宁人、讨好柯家,有顾虑过我的感受吗?虞晓寒,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立场、记不记得你来丰禾的初衷?”
“我没忘!”
“你没忘,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他没有办法谅解她的做法,真的没有办法。“如果这就是你的处置方式,那我也有我的立场,这件事我不会就这样算了!”
要论理,他们不会站不住脚,她怕事,他可不怕。
“杨叔魏!”她扬高音量,喊住转身欲走的他。“你能不能不要闹了?”
他回身,冷笑。“不能。”
“谁都没有错,谁都站得住脚,那你要我怎么做?”他可曾想过她的为难处?
怎么做?他只不过以为,她会站在他这里,就像以往那样,替他扛着、让他得以伸展手脚,无后顾之忧地冲刺。
他太理所当然,太自以为是、太自作多情地把她当自己人,所以现在才会那么愤怒、那么……难堪。
“我不是没有立场的软骨头,真要深论,陈进发那头的柜位也不会没有任何疑议之处,这样闹下去对谁都不好看,你相信我,这件事我会尽可能处理妥善,不让他们太委屈。”
听起来,真像古装戏里,那些个欺压民女后,再出来搓汤圆的官僚台词。
杨叔魏撇撇唇,没应声,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对她……很失望。
第三场 宠
从虞晓寒那里离开后,他满肚子火气消不掉,一个老大不爽,跷班去!
人家都当面指他权贵了嘛,那就权贵给她看!
离开公司,开着车在大马路上漫无目的地兜风消火,脑子里其实没特别想什么,等停下来时,才发现自己下意识来到兄长这里。
将车停入车库,拾级而上,推开厅门,见兄长坐在窗边,仰望天空的神情,那一瞬间,令他心揪鼻酸——
那是一种,看不到未来的空茫。
“哥。”他扬起笑,故作轻快地喊。男人望了过来,眨眨眼,一秒便掩去茫然,回到他所熟悉、那个沉定的杨叔赵。
“怎么这时候来?”看了眼墙上的钟。“跷班?”
“被你发现了。”他嘿嘿笑,扬起手中的提袋。“来陪你吃下午茶。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吃医院附近的鸡蛋糕?再晚小贩会收摊。”
目光触及对方手中的提袋,杨叔赵瞳眸一阵瑟缩,几乎就要别开眼——
但,没有。
他伸出手,取来一块鸡蛋糕,僵硬地,咬下一口。
不一样,入口的味道,不一样。错过刚出炉的最佳赏味点,软甜口感已失,干干的,涩涩的。
但,那是弟弟的心意,心疼他、想将所有他想要的都给他的心意,明明不顺路,还绕那么一大圈,去买小小一袋鸡蛋糕,只因为他过去随口的一句话。
他会在鸡蛋糕里,找出新的味道,他可以的。
“谢谢,很好吃。”他轻声道。
“喜欢就好。”杨叔魏随意往地上一坐,将鸡蛋糕搁在兄长腿上,也拿一块出来尝尝。“恶——哪里好吃?都冷掉了。”只尝到粉粉涩涩的怪口感,不过算了,哥喜欢就好。
“你不懂。”杨叔赵笑了笑,拍拍弟弟的头。
自从车祸发生,他这双腿只能仰赖轮椅、无法昂然而立之后,叔魏总是会弯下腰、或是坐下来与他说话,从来不让他仰着头看他,因为从小到大,都是叔魏仰望、信赖地跟着他的步伐,这辈子绝对不会、也不舍得让哥哥仰视他。
这每一分心意,他都懂。
“在公司发生什么事了吗?”他主动开口问。
“哪有?”杨叔魏仰头,装可爱地眨眨眼。“想哥哥不行喔?来陪你说说话。”他要是不来,这个无情无义的臭大哥也不会主动打个电话给他,老是一个人对着安静的四面墙,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没病也闷出病了。
“那就来说说,你为什么心情不好?”阿魏刚进公司的时候,每天回来都有一肚子话要聊,他很讨厌别人说他靠家世,能力总是被质疑,他得付出比别人多两倍、三倍、甚至更多的努力,做出成绩来,才能服众。
后来车祸发生,父母骤逝、兄长残疾,所有重担一肩挑,反而不抱怨了,每回来看他,总是笑容满面,不如意的事,绝口不提。
他会诱着对方一点一点.地说,引导他如何面对困境、如何应对柯氏阵营的打压,慢慢在公司站稳脚步。
“……你这到底是什么火眼金睛啊?”他不是来找哥哥诉苦的,哥的苦还不够多吗?只是在外头受了挫,本能就想看到亲人。
“我没办法帮你什么,也只能听而已。”
也是。他现在有心事,也只能跟哥说了。
最初,时时向哥回报公司发生的大小事,是为了让他人虽在医院休养,也能参与其中,别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后来便也说成习惯,成为兄弟间,独特的小互动。
刚开始,他很质疑,自己真的可以吗?
一直以来,有哥在前头担着,他不必是最出色的也没关系,忽然一夕风云变色,他必须扛起所有的责任,连带哥身上的,都得一并担起。
他其实很害怕、很茫然,他没有哥那么出色,他怕,自己做不到像大哥那么好。
但哥坚定地告诉他:“你可以。阿魏,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他们是彼此最亲的亲人,只有哥,最了解他;只有哥,不会害他;只有哥,敢对他说别人不会说的话。
就算是做错了,骂骂他,他会很受教地一字一句铭记在心。
把事情做好了,看哥微笑肯定他,说一句:“我说过你可以的。”
遇到困境,来吐吐苦水,听哥几句开导,天大的事也像芝麻般大。
杨叔魏由头至尾,把今天发生的事都说一遍,他太习惯,什么都跟兄长说,毫不隐瞒。杨叔赵听完,沉吟了好一会儿,没搭话,思前想后,忽而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