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掌柜进屋,身后跟着小厮,抱着一匣子帐册,他看着纪芳忧郁的目光,心想姑娘又想起爷了。
宛儿送上新茶,领着小厮到外头等侯。
爷临出门前叮嘱,若铺子有什么事,就找纪姑娘寻主意,话没有说得太明白,但他清楚爷对纪站娘的看重,若不是如此,怎么连亲人都不给沾手的生意会交代给纪姑娘?
他本不太清楚理由,是邱师傅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邱师傅说,沐儿是爷的儿子。
爷有儿子?算算,应该是成亲前的事了。
他不晓得爷在返回京城前有过什么遭遇,但他晓得爷对王府有股解不开的怨恨,或许对爷而言,纪宅才是他的家吧。
爷失踪这段日子,他算是看明白了,未来他们要扶持的,是小小主子。
原本他还有些怀疑,把这么多、这么大的生意交到一个女人手里,行吗?为着那么几分不服气,他故意把生意一古脑儿全交到纪姑娘手里,张口说道:“这是爷交代的。”之后便撂手不管。
纪姑娘吓一大跳,却没有考虑太多,硬把生意给接下来。然而近一年下来,他总算见识了纪始娘的本事,她非但没让铺子关门,营收还增加了两成。
年中,纪姑娘作主买下一家印刷作坊,前些日子又让他多寻几个铺面,打算把书肆开遍天凤王朝。
他本以为纪姑娘担心书印太多,销不出去,特意安慰几句,没想到纪姑娘却回答——“文化能够让一个王朝有底蕴,知识会让国家有力量,我想,这是阿檠愿意为三皇子做的。”
没错,纪芳是这样想的,无法助凤天磷入主东宫,至少助他提升天凤王朝的实力,这样做的话,她想,阿檠会高兴。
反正从前辈子起,她就经常悄悄地做着会让他感到高兴的事,是有点蠢,但她蠢得很幸福,幻想确实是上帝给予人类最好的礼物。
“纪姑娘,年关将至,这些是各家铺子的帐册,还请姑娘过目。”
“多谢何掌柜,这一年来,辛苦大家了。”
“不辛苦。”何掌柜回答。
更辛苦的是她。邱师傅告诉他,纪姑娘帮着大皇子入主东宫,灭掉朝堂上的魑魅魍魉时,他傻了半刻钟才能够相信,纪姑娘的能耐比他想像中更大。
“红利都分下去了吗?”
“是,后天收市前会摆酒宴请各铺子的掌柜和伙计吃饭,谢谢大家一年来的辛劳,姑娘能不能拨空……”
“不了,何掌柜代我向大家道声谢吧!”
点点头,何掌柜道:“姑娘要的铺子已经买下十二家,陆陆续续在整理中,明年三月应该可以开业。”
“多谢何掌柜费心。”
“薛老太太要的铺子也看好了,就在平千街尾,不大,只能摆上四、五张桌子,我想既然只是做点小吃食,应该足以应付。”
纪芳浅笑,这些日子她和殷茵非常忙碌,她忙朝事、忙上官檠的铺子,而殷茵的玩偶铺子已经开了三家,现在忙着开设作坊做童装,把可爱的图案或绣或用布片拼接在衣服上,再过不久,童装铺子就要正式开张。
殷茵一个人忙不过来,把李莹拉来帮忙,李莹不再当牙婆了,但她挑人的眼光还是很毒,被她选上的人一个个都是好帮手。
两个事业心很强的女人凑在一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张阿孝不再自闭,殷茵和他商量过后,借他一笔银子,在童装铺子旁边开了家俱铺子,张家婶娘把殷茵当成大恩人,相处得极好。
没有人知道,般茵和张阿孝之间会不会水到渠成,但两人的感情确实在升温中。
两个当娘的都在忙,这段时间多是薛婆婆和文武师傅在照料玥儿和Jovi。
玥儿四岁、Jovi两岁多了,有一堆大人陪着教着,各方面发展都比一般孩子强。
薛婆婆年纪大,耐心足,不厌其烦地教他们做人做事的道理。
那日纪芳看见Jovi让几个“未来师兄”坐一排,有模有样地学着薛婆婆说道理,萌萌的模样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邱师傅捻着胡子笑说:“虎父无犬子,沐儿将来定有大前途。”
是啊,阿檠可是虎父呢,怎会生出犬子,Jovi将来肯定会不同凡响的。
纪芳说,她能负担薛家的吃穿用度,日后给薛婆婆养老、为小喜送嫁,至于张氏,她不是古人,对于守节这种观念不深,眼看张氏和邱师傅之间的默契与和谐,她是乐意促成的。但薛婆婆不允,非亲非故,她不愿意占纪芳便宜,坚持自己开家铺子做营生。
京城铺面那么昂贵,哪是薛婆婆和张氏买或租得起的,可纪芳说不动她们,只好让何掌柜寻间铺子买下,再便宜赁给她们,希望她们做着做着,知道不容易后能歇了这份心思。
“多谢何掌柜。”
何掌柜想了想,迟疑问:“纪姑娘,倘若爷不回来……”
连何掌柜也不抱希望了?越来越多人相信他们已经罹难,怎么办?“我会替他守着这片家业,日后交给他的儿子。”纪芳毫不犹豫回答。
“纪姑娘年纪轻轻……”
这是想套她的意向?不必套呀,她的志向很清楚,她就是个死心眼的女人,从那个时代追到这个时代,从那个空间追到这个空间,明知无望,心里想的不是另起炉灶,而是等待下一次的转换。
“我有儿子了,为母则强,不需再另寻支柱,我也能站得稳。”
纪芳的话像给何掌柜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笑答道:“既然如此,年后我再上门,与姑娘商讨扩店大计。”这是主子爷一心想做的,他也想为主子多做些事儿。
“好,何掌柜慢走。”
送走何掌柜,纪芳再度陷入深思。
第十五章 姻缘天注定(1)
殷茵脚步凌乱,从外头快步奔向后宅,几次踉跄,差点儿摔倒,幸好芷英扶她一把。“纪芳,你在哪里?”
她躲在角角里,不想见人、不想说话,因为她在生气——对上官檠。
去年,上官檠说要陪他们过除䥽,他没做到;他说往后每次儿子生病,都要整晚抱着他、哄着他,他没做到;他害怕她带着儿子远走高飞,彻底消失,但……她没有消失,他却消失了。
对于一个说话不算话的男人,她怎么能够不生气?
所以她躲起来生气,她知道今年他依旧要失约,因此气上加气。
她害怕过年,害怕团圆场景,更怕被Jovi问:“娘,爹爹呢,怎么还不回来?”
都以为孩子的记忆力只比鱼好一点,但Jovi对他爹的印象深刻,他乖觉地知道不能在娘面前提起爹爹,便透过不同的人询问爹爹下落。
这样的体贴让人鼻酸,也令纪芳更生气上官檠。
“纪芳,你快出来,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殷茵走得近了,但纪芳懒得应对,一声叹息,她把自己蜷缩得更紧。
芷英指指几丛竹子后头,殷茵点头,快步跑过去。
看见殷茵的绣花鞋,纪芳用力叹气,把头埋进膝盖里,说:“殷茵,你饶了我吧,我现在在搞自闭。”
“行了、行了,等我说完,你想搞多久自闭都行,芷英……”
听见芷英两个字,纪芳身上像装了弹簧似的跳起来,她站直,视线往前探。
没错,前头那个是芷英,黑了点、瘦了点,在外奔波一整年,她终于回来了……
可,这代表……阿檠死亡确立,毋庸置疑,还是……
芷英苦笑,她是人,不是鬼,主子需要用那种表情看人吗?
“小姐。”她无奈轻唤。
“好消息?坏消息?”纪芳屏着气,不敢吸吐。
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哪有半点平日里的自信?看着脸色憔悴、满目疲惫的纪芳,这一年……她很难过吧?
芷英上前两步,握住她的肩膀,认真说道:“是好消息,主子爷找到了,他与三皇子先进宫,很快就会回来。”
倏地,堵在胸膛那口气消了,她两条腿软得支撑不了躯干,幸而芷英有预备,一把抱住她,才没让她狼狈不堪。
像是不确定似的,纪芳扬起眉,看起来还是很可怜,她小小声问:“你说的主子爷,是我认识的那个吗?”
芷英无奈,有人这样问的吗?“对,是小姐认识的那个。”
“是失踪一年,被找回来的那个?叫做上官檠的那个?和Jovi有血缘关系的那个?”
她问过一大串,问得芷英哭笑不得。
“对,就是那一个上官檠,不是别人。”
突地,纪芳莫名其妙地慌张起来,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东绕西转,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殷茵看不下去,一把拉住她,问:“上官公子还在宫里,你想做什么,慢慢来就行。”
“对哦,茵……你说我应该先做芋圆还是做刈包?不对不对,应该先去把自己弄体面一点,也不对,应该先去告诉Jovi,他爹爹要回来了……”
说完这句,她撒腿就跑,芷英和殷茵看着她的背影,无言相对。
“这一年里,小姐都这样疯疯癫癫的吗?”
“没有,她理智聪明得很,我告诉你,她做了多少事……”
勾起芷英的手,殷茵很高兴,他们一家子终于团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