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他这一辈子,除了和兄弟不睦外,还真是顺风顺水,小女儿刚出世那一年,他与妻子闹了口角,几乎到了和离地步,因为她的意外早产,两人又为了护她而和好。
秋儿五岁时,发生了落水事件,虽是大难不死落下病根,但也让他再无芥蒂的顺利分家,到了他一心向往的水乡泽国,感受到烟雨蒙蒙的南方景致。
接下来的几年更是顺心而为,终日与书香为伍,听着稚儿朗朗读着诗,他的心开阔如洋流,细水潺潺。
这一回宁家的覆灭在意料之中,他曾多次去信与兄长,要他收敛点贪婪心性,在官场上有两种钱不能贪,一是科举,二是军饷,两者都是弥天大祸,必导致家族败亡。
可兄长们不但不听,还见获利颇丰的专挑富家子弟下手,高价卖出科考题目,动作之大想叫人不发现都难。
当弊案初爆发时,宁家五房并不知情,是有在京城当官的友人命人快马来报,他们才知出事了。
想起当日的情景,宁锦昌不免感叹万分,因为事情来得太快了,他只好粗糙的处理家产,好在他人缘一向不错,不少朋友纷纷出手买下他手边的产业,给了他不错的价格,不致如打落水狗的压价。
官差来了,全家被押解入狱,当时他以为一生已到尽头,黄泉之下再见已逝的爹娘,他唯一放不下的是妻子和儿女,科举舞弊的罪很重,轻者流放,重则充入掖庭为奴为传。
谁知小女儿临危不乱,峰回路转的让前来探监的学生联名上书,以动人心弦的万言书上呈圣颜,在数百名出身江南世家的师生保荐下,难得法外开恩的皇上免他一死,只将他们一家流放还不算太糟的川蜀之地,而非冰天雪地的北境。
他这算是死里逃生吧!
而后又是小女儿私藏的两百两银票,让一家人有了安家的银两,度过一开始的艰难,慢慢地转好。
“福不福星的倒在其次,就她那脑子不知怎么长的,怎会想出那么多别人想不到的东西,犁田的农具,取水的帮浦,还挖沟蓄水,免你父子俩来回的挑水,一套接一套的,看得我眼花缭乱。”她的身子骨差,怕会太伤神了,老想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身体哪好得起来。
“七叶的农具我是头一回见到,帮浦我倒在古籍中看过,只是书中描述得不够详尽,只说能从地底取水,我大约看了几眼,觉得于我无用就放下了。”哪晓得某一天就用上了。
远山书院的书楼是本朝藏书最丰的一处,里头有五层,书册十万本,他终其一生也看不完,书太多了。
第四章 隔壁的女婿人选(2)
“难道秋儿读过你看过的那本古籍,而后聪慧地拼出全图?”病中的她最爱看书,一捧着书便读得废寝忘食,活像个孜孜不倦的老学究。
周氏取笑过女儿,她书看这么多又不能考科举,何苦来哉!与女状元无缘。
女儿问她,学海无涯,多读点书能充实自己,说不定哪天就靠书里的学问来救命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要居安思危。
果然被她一语成谶,书读得多还是有用的。
“有可能,不过那插秧机、自动播种机书上可没有,她上哪想到的?”宁锦昌百思不得其解。
闻言,周氏一笑。“我也问过秋儿,你知她说了什么?”
“说什么?!”他顿时精神一振。
想到女儿说的话,周氏忍俊不禁。“她说懒人有懒法,她不想劳累就想着怎么偷懒,用最短的时间做完想做的事,她讨厌流汗和弄了一身泥巴,就努力的想呀想,想着少做事的法子。”
宁锦昌失笑,“这丫头呀!的确很懒。”
因为常生病的缘故,她待的地方不是床便是椅子,少见她走动,一躺下整天不动也是常有的事。
原本以为是身体不好才躺着养病,现在想来怕是懒病犯了,能不动就不动,小鸟似的等人喂食。
“她还懒到跟我说要在椅子上加轮子,这样她就不用用脚走路,转动轮子椅子就能动了,哪天赚了银子再买个推椅子的婆子,那她就快活了。”怎么会有人懒成那祥子,连路都不想走。
宁锦昌听得面上发噱,揺头道:“懒丫头。”
“可不是嘛!她弟弟笑她人懒嫁不出去,将来一定会成为祸害,他勉为其难地收留她,与其祸害别人不如留在家中为害自己人就好,做人要厚道,和善人家有余庆。”她听了都快笑破肚皮,儿子一本正经的神态显示出他是说真的。
姊弟感情好,她也少了几分忧心。
“都是好孩子,咱们生的孩子没一个差的。”知理温文有礼肯上进,知槿性情开朗,爱护弟妹,知秋脑子灵活,聪明懂事,知方疏朗有大志,一朝鸿鹄振翅,一飞冲天。
“是不差,可我这心里老是挂心着,你说秋儿那身子能嫁人吗?我就怕找不到好婆家,苦了那孩子。”新妇入门就是为了传宗接代,药喝得比吃饭多的女儿生得出孩子吗?
“哎呀!别想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属于她的姻缘总有一天会来的。”小女儿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先别担心那么多。
周氏边念着边想着大女儿打趣的适,“你说隔壁的华大人如何?我看他和咱们秋儿挺般配的。”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他一怔,“年岁不是差很多吗?”
“老夫疼少妻,何况也没差多少,那孩子我看着是好的,被咱们秋儿指使来指使去也不发怒,顶多沉下脸,瞪着眼不语。”脾气好不好在其次,能纵容她实属不易。
不怕人凶恶,能宠老婆就是个好的。
“再看看吧!儿孙自有儿孙福,秋儿还小,过个几年再做决定不迟。”他可不舍得女儿太早嫁人。
“可是……”不赶紧定下来,万一女婿人选被抢走了怎么办?
宁锦昌翻身一覆,将妻子压在身下。“你要是还不困,咱们来做点有意思的事,生个小五吧!”
周氏脸一红,羞得有如新嫁娘。“都老夫老妻了,说这些也不臊人,我这年纪生孩子能见人吗?”
他笑着一抚她已长细纹的面庞。“在我心中,你依然是那个在紫藤花下摘花的小姑娘,我恋你如旧……”
夫妻俩喁喁私语,一室情意泛着春色。
“华哥哥,你又休沐呀!每天起早练武不累吗?你都吃什么呀?把自个儿养得又高又结实,健壮如山老大。”啧啧!六块肌,真叫人看不厌,那一身紧实的肌肉,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恰到好处。
享受呀!
听到熟悉的脆软声从上头传来,练完功的华胜衣很自觉地穿上衣衫。“又在墙头偷窥了。”
“会不会说话呀!什么偷窥,我是敦亲睦邻,看你孤家寡人挺可怜的,特地来和你打声招呼。”她挤眉弄眼,趴在墙头扮鬼脸。
人见得多很自然的就熟了,流放村几十户人家,宁知秋就看他顺眼,一有机会总要“调戏”两句。
“不用,慢走不送。”他还没可怜到需要她同情的地步。
“哎呀!别这么冷淡,好歹是邻居,你在家里烧肉我们这边都闻得到,你说咱们都这么亲近了,何必搞生分。”就一道墙而已,跟自家人有什么不一样,他那边有什么动静自己这里都一清二楚。
“想吃肉?”他冷冷的一挑眉。
站在梯上的宁知秋真的嘴馋地吞咽口水。“上次那个獐子肉很不错,如果还有后腿肉的话,邻居嘛!互有往来,我不跟你客气,等中秋我送你几个自己做的月饼。”
她会做,但卖相差一点,能吃,不会拉肚子。
“你家没肉吗?”老是这么嘴馋。
她揺头,“小鸡还没长大,娘说要留着下蛋,等过年了再捉几只来宰杀,我们家的稻子和玉米还没收,所以要省着花用,三天才吃一次肉。”
来到流放村已经两个多月了,宁家人巳将破旧的屋子修砌得能住人,还在院子里辟了一处菜园子,种上时令蔬果,几个月下来也小有所成,菜蔬鲜绿,瓜果垂架。
田里的事忙过一阵后,人就闲下来了,等着收成,没事做的周氏就学人养鸡,还抱了两只小猪崽,每天为了伺候这些小祖宗,她忙得十分开心,生活有了寄托。
宁知槿帮着妹妹养蚕,每日天一亮就拎着没睡醒的弟弟上山采桑叶,这一次蚕儿出得多,有上万只吧!因此怕蚕儿不够吃,两人总采满一大箩筐。
不过一听妹妹说蚕砂是一种药材,能卖钱,一心想帮忙改善家计的宁知槿二话不说便剪了她几件旧衣当兜布接蚕砂。
而听了女儿的话,宁锦昌隔日便找上村长,几番商议后,由村子里出钱修建西边陈老头的旧屋,改做成学堂,一年二两束修,谁想读书识字就来缴钱,人数一够就开课。
因为大多都是流放来的人,手边的银子不多,因此来的学生比想象少,约七、八名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