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梓亮的声音哽咽,她没有哭,但黑压压的云层替她宣泄泪水。绵绵细雨落下,不大,却透了人心。
“想不想找个地方躲雨?”叶梓亮问小男孩。
男孩定眼望她,三十秒钟……或者更久,她没有催促对方,只是耐心地等待他的答案。
最终,他给了答案——揺头。
叶梓亮莞尔,没有反对他的决定,她脱掉外套盖在自己和小男孩头上,也因为这个动作,她把小男孩纳入怀里。
叶梓亮很高兴,他冷冷的视线里出现了类似温长的东西。
“你喜欢淋雨吗?我也喜欢,尤其在炎热的夏天里,丝丝的凉意贴在头发上、皮肤上,好舒服,但是我更喜欢的是什么,知道吗?
“我喜欢姊姊下雨时,撑起一把小花伞跑出家门,拉着嗓子甜甜柔柔地喊着“亮亮,你在哪里?亮亮,快出来,淋雨会感冒……”,我喜欢在雨天里和姊姊玩抓迷藏。
“姊姊很聪明,每次都能找刭我,然后握住我的手带我回家,姊姊的手和她的声音一样,软软暖暖……”叶梓亮哽咽,眼底浮上泪光,看看视前来来回回走着的警卫,好像那是正在寻找亮亮的姊姊。
在小孩面前掉眼泪很笨,在陌生小孩面前讲心事更是蠢得很可怜,但是……肯定是她的心情太压抑,肯定是找不到房子太烦心,她才会让自己看起来又笨又蠢。
吸吸鼻子,用手背抹去眼泪。泪水的温度停留在手背上,下一刻,她的手心纳入另一个温度。
侧过脸,她笑,小小的手钻进掌心,让她的手心、手背都有了温暖。
在安慰她吗?叶梓亮摸摸他的头,说:“谢谢你。”
贺钧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诺诺居然能在陌生人身边待这么久?居然肯听她说话,肯握住她的手?是因为……她的专业?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叶梓亮,更没想到在办公室里失踪的诺诺会和她套上交情。
站在落地玻璃门后,白天站在门后时,里面看得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头。
他转头穿向侯一灿,他耸耸肩说:“我早就讲过,亮亮会是你最好的选择。”
贺钧棠是亮亮最好的选择,亮亮是贺钧棠最好的选择,但他呢?
他很喜欢、很喜欢亮亮,却不能成为她的选择,真的很闷啊,而且一闷,就闷了很多年。
贺钧棠是在加拿大认识侯一灿的。两家人是邻居,那时候是暑假,他比侯一灿大五岁,两个人很有话聊,两人的交情从小到大,最后侯一灿让贺钧棠说动,帮着创业。
为这件事他对侯妈妈深感抱歉,他知道侯妈妈很在意侯一灿的学历。
但侯一灿说:“我的生命这么宝贵,怎么可以浪费在教室里?”
简短两句话,就把贺钧棠的罪恶感和侯母的坚持给抹平。
“你叫她来的?”贺钧棠问。
“没有,不过我知道她一定会来。”他笑了,眼角出现两道浅浅的纹路。
“为什么?”
“她找不到房子又不肯向你低头,最后只能来找我耍赖,求我继续收留。”
“这么了解她?”
“你说呢,十八年的交情是假的?”
“你对她真好。”
侯一灿笑眯眼睛。“嗯,她是那种会吸引人,让人不由自主喜欢上的女生。”
望着叶梓亮,侯一灿的眼底浮上一层淡淡温柔。贺钧棠失笑,办公室的女生那么多,不管是主动或被动,都没有人可以勾起他这种眼光。
“既然这么喜欢的话,为什么……”话甫出口,贺钧棠立即闭嘴,因为他很清楚为什么,更因为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扇不能被捅破的窗。
侯一灿知道他想到了,不介意的转开话题。“有一次聚会,小谢问她“你为什么选精神科?现在医美赚的钱才多。”,我们都相信她是为了让叶妈妈骄傲才念医学院。结果芬多精抢话 说:“因为疯子医疯子,才晓得疯子在想什么”……”
说到这里,侯一灿忍不住笑出声,说:“千万不能让亮亮喝酒,她一喝醉,会疯得让你无力抵抗。”那次,他差一点点失身,如果不是自制力够好……
“所以她是疯子?”
贺钧棠喜欢和侯一灿讨论叶梓亮,因为每次谈到她,他就会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他很清楚侯一灿有多喜欢叶梓亮。
侯一灿揺头。“不是。亮亮认真告诉我们,她害怕死亡,所以要走精神科,她必须研究并且证明,人类死后精神不灭。”
精神?是指灵魂吧!贺钧棠失笑,这种事不需要证明,看得到的人就可以告诉她,是的,灵魂不灭,会生生世世轮回,有缘的人会在不同的时间、空间再度遇见。
把话题绕回贺钧棠没问完的问题,他说:“喜欢人的方式有很多种,让她免于恐惧,是我喜欢她的方法。”
在贺钧棠面前,侯一灿没有任何秘密。
贺钧棠拍拍他的肩膀。“就算不能喜欢,也该让她明白,对她才公平。”
侯一灿伸手覆在贺钧棠的手掌上,没有回答,却反问:“我可以安心把亮亮交给你吗?”
“交给我?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重,她不过是在我家住一段时间,帮诺诺的忙。”诺诺才是她打交道的主要对象。
侯一灿不说话光是笑着,会这样回答,是因为贺钧棠还不知道亮亮的魔力,她像个发光体,她射出来的光芒会照亮所有人心底的阴暗面,
会让温暖传达到每个寒冷角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向她靠近。
亮亮,这个名字,取得很好。
之后,侯一灿转身回办公室,贺钧棠朝诺诺和叶梓亮走去。
“诺诺。”贺钧棠扬声喊,诺诺和叶梓亮同时抬头。
诺诺、贺钧棠,贺钧棠、诺诺、不上医院、母亲死后再不说话的外甥……
叶梓亮的联想力在看见贺钧棠的同时,把两人的关系串在一起。
她的运气是太好还是太差?来找阿灿,居然会遇上他强力推荐的大贵人。
所以咧?要不要问问他上次的提议还有没有效?
一股兴奋感往上窜,她有预感连日来的楣运将要被彻底洗刷掉。
吞下口水,提起勇气,她打算把骄傲暂时放在一边,把现实摆在正中间,可她没想到,贺钧棠先开口了。
“我想,阿灿已经把我和诺诺的状况告诉你了。”
事实上,从叶梓亮投奔侯一灿的第一天,他就明白整体状况,他一直在等她,但她宁可无视侯一灿的恐吓也不愿意出现在他的办公桌前,是因为缺乏自信怕被拒绝,还是天性骄傲不肯低头?
“对。”
“所以呢?愿不愿接受提议,住到我家里陪伴诺诺?”
他看一眼诺诺,诺诺不再低着头或无动于衷,他的视线定在叶梓亮脸上,他是希望、期待、喜欢的吧?诺诺的脸有些木然,但已经是这段期间以来最生动的表情。
“如果我不接受,你会不会再试图劝我一次,然后我再勉为其难点头?”叶梓亮得寸进尺。
贺钧棠差一点点就笑出来,这是做什么?维护她可怜的自尊心?
可惜他是个大坏蛋,热爱打击别人的自信,想要试试看亮亮会不会因为这样变成“暗暗”,于是他揺头,回答得笃定。“不会。”
叶梓亮皱眉噘嘴,她的表情比诺诺丰富一百倍。
唉,早猜到了,如果他外甥的状况像阿灿形容得那么糟,如果他真的很疼爱姊姊留下来的儿子……孔明三顾茅庐的故事有没有听过?她又不是没有把门诊班表给他。
是在等她自动上门吗?这男人太自负骄傲,肯定不好相处。
“所以呢?同意或不同意?”他再问一声。
这次诺诺轻扯她的手,于是贺钧棠确定诺诺喜欢她,因为这是他这段期间以来的第一次主动。
她扬眉换上笑脸,秀出她和诺诺交握的大手加小手。“当然同意,你没看我和诺诺已经变成好朋友。”
她谄媚的笑容引发贺钧棠的冲动,他想灌她两瓶啤酒,看看喝醉的她能疯到仕么程度。“知道了,等一下有事吗?我开车送你去拿行李,今天就搬过来吧。”
谄媚笑脸补上两分巴结,今天?哈哈嘿嘿,她不必到阿灿跟前耍赖撒娇,不必被他碎念再碎念了,YA!逃出生天!
不知道是阿灿男友抗议得太厉害,还是他过度想念和男友的夜生活,阿灿竟不顾多年交情,天天催她去找贺钧棠,现在好啦,任务完成,今晚阿灿和他男友……嘿嘿嘿,会很激烈的吧!
“好!我的行李在阿灿家。”
叶梓亮低头在包包里面翻老半天都找不到手机,她必须打个电话告诉侯一灿,自己要回去扛行李。
贺钧棠斜眼看她,都翻十几分钟了还找不到,她的背包是有多乱?唉,生活粗糙的女人,真让人看不过眼。
他想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这时候叶梓亮的手机响了,有声音当媒介,循着音源转过头,她很快就想起来了——手机在为诺诺挡雨的外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