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影随着月亮的高挂,在窗上变幻着不同的图案,周连傅躺在床上望着那窗发呆,正当迷迷糊糊好不容易要睡着时,门外一声猫抓木头般的响声让他全身一个激灵,随之窜起一层鸡皮疙瘩,人也从床上坐了起来,顿时睡意全无。
他死盯着那扇关紧的门,不一会,那声音又再响起,而且一长两短很有规律,并不是幻听,真的好像有只猫在抓他的房门。
周连傅披起外衣,有时真恨自己这种凡事都要追根问底的性格。
他慢慢走到门前耳朵贴在门上,“刷啦刷啦”的声音还在继续,然后在他静立一会后,那声音突然停止。
“你在门那边吗?是我啦。”做贼一样的细声细语,教周连傅提着的一口气差点变成血喷出来。
他打开房门,不知该用什么心情看这个大半夜蹲在男人房外挠门的女人。
卓海棠也不客气,在他开门的同时人已经钻进屋里,“关门关门。”她招呼他,他依言而行。
把门关上后,卓海棠的声音才稍微放大了点,听上去也正常得多:“这里离下人住的地方很近,我怕被人听见,就说你够机灵一定会明白我的暗号的。”
“我不是明白妳的暗号,只是以为外面在闹鬼。”他实话实说。
“你们读书人也信鬼信神吗?”
周连傅暗叹口气,不管信或不信,在一栋刚有人去世的屋子里,住在主人尸骨未寒的房里,三更半夜听到有人在挠门,即便是胆子再大的人也不可能去欢迎她吧,想让他发现她在外面的方法有很多种,她就必须选最不正常的那一种吗?
周连傅没心力纠结这件事,正要去点上蜡烛又被卓海棠制止,“笨蛋,你想让人发现这屋里还有别人吗?那我刚才的苦心不就白费了。”
他叹气,放弃了点蜡烛的行为,只能借着透过窗棂打在她身上的月光辨识她的所在。
“如果不想被人发现,妳不来不就最安全。”
“怎么,我打扰你睡觉了?”卓海棠瞪大了眼,一双晶亮的黑眸在银白的月光下,比任何珍贵的珠宝都还能夺人目光,“不会吧,你还睡得着啊?那你的心也太强壮了。”
周连傅想说他本来是要睡着了的,但托她的福,他现在人跟喝了鸡汤一样精神饱满,可一对上她那双眸子,他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妳来这里干什么?”他问。
“帮你啊。”她像是在说他好笨,“姑爷不是说明天要带你去商铺吗,我一个丫头可不能跟着去,到时候万一他们说到什么和朱品言有关的事,你又不知道,不就麻烦了。”
“所以妳就来了?”
“所以我就来啦。”她很高兴他终于理解她的好意了,蹦蹦跳跳的跑到他跟前,拍了拍胸脯,“这种情况下哪还有睡觉的时间啊,当然是要给你彻夜补课了。”
“彻夜补课?”他重复,这四个字无论怎么拆分都是可怕的。
她点头,“从今天开始,我会抓紧一切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让你了解朱品言的小习惯、小毛病,和离开这里之前我所记得的他在这发生的所有事,这样子就没那么容易穿帮啦,你读书那么好,应该很擅长记东西吧。”
“所以说……妳要在这待一整晚?”
“那可不行,在其他人起床前我要回去的,这样想想也没多少时间了,咱们开始吧。”
她催促他快进入学习状态,并且已经率先进入了状态,哪都没去偏跑去了床边,脱了鞋子盘腿在床上一坐,开始讲了起来:“我想想啊……他从小就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像我这种下人的小孩虽然跟主子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不过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能见到他的机会本来就少,加上他从小就被特殊保护起来,小时候我都觉得大人们说的小少爷是个生活在皇宫里的人。”
“第一次见到他好像是七岁,总之那时我跑去了不允许下人小孩进入的后院,把自己埋在花圃里哭,然后就被他找到啦……”她喋喋不休地讲了起来,怕被人听到于是放低了声音,加上那个动作,怎么看都像是个无时不在回忆年轻时代的小脚老太太,俨然把她坐的地方当成了自己的领地,说到一半觉得冷了,还很顺手地用他的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他只披着一件外衣,从她开始自顾自地讲故事开始,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那个古板的脑袋始终在想的问题只有,他为什么要大半夜的听一个小姑娘讲她的回忆录?
“欸,你不会冷吗?”卓海棠好像良心发现,将裹在身上的被子打开,“夜里很凉耶,过来这听,躲在这里又暖和又不会被人发现,离得近也好说话啊。”
周连傅一阵头疼,这比要他伪装成另一个人还要让他头疼。
“妳……跟谁都是这样的吗?”
“嗯?哪样?”
“没什么。”他也不知自己是要说什么,转去了柜子里又拿出一条被子摊开披在最外面,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跟前,“这样就可以了。”
“可是椅子很硬耶。”
“无所谓。”
“你这样坐几个时辰会腰酸腿疼的。”
“习惯了。”
“床铺明明很大的呀。”
他咬牙,恨不得在她那张无辜的脸上来一拳,“妳刚才说你们在南湖时养了很多鸡,还每只都起了名字,已经说了三只了,第四只叫什么呢?”
“哦对,第四只叫晓晓,因为牠总是所有公鸡里最先打鸣的;第五只叫大壮……”
周连傅记住了小时候朱品言和卓海棠养的七只鸡和牠们的孩子们的名字,以及牠们之后的命运,在说到他们十二岁那年时,卓海棠的第一堂课总算结束了。
她和来时一样,猫一样的弯着腰溜了出去,并和周连傅约定了猫抓的暗号,要不是她神情中有着无法掩盖的疲倦,周连傅真的会认为她只是故意在耍他的。
身为一个老师,她可真是他所见过的老师里最称职的一个了。
第3章(1)
这些天周连傅都没有看到卓海棠,或者说看到了也说不上话,因为为了让他更快地了解家里的情况,冯庆丰每天都带他到铺子里,介绍他给铺里的掌柜和伙计认识,告诉他铺子经营的情况。
朱老爷过世前,冯庆丰是他得力的“左膀”,在朱老爷身体出现问题的那段日子里,铺子里的事情更是全部交由冯庆丰打理;而另一个“右臂”则是长期在苏州的工厂,很少回京城来,所以铺子里的掌柜见了冯庆丰都要尊称一声爷。
如今正统的少爷回来了,大家自然都很高兴,可这些天跟着冯庆丰见过了这么多人,周连傅从每张兴奋的笑脸中,看出的是深深的不信任和失望。
是的,他令这些一直期待着少爷能回来的人失望了,谁叫他根本不懂得苏州的绸缎和南京的有什么区别,谁叫他对什么“纺绉缎罗绒锦绡呢”一窍不通。
本指望着少爷回来能主持大局的人,最后都发现这个少爷原来十五年来一直养尊处优,一点用场也派不上,把这产业交给他,非但不能弥补朱老爷过世的损失,反而更像是要将商铺带上一条绝路。
虽然他跟真正的朱品言只有一面之交,但他仍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朱品言”的形象成了个吃喝玩乐、养尊处优的少爷,他也不相信朱品言会是那样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受不了别人投注在他身上的那种先是期望后是失望的眼神,那种转换太过强烈,让他想起自己父母当时得知他老师对他的评价后,露出的那种神情。
只是无聊的自尊心在作祟而已吗?周连傅作梦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捧着一堆丝绸制作一类的书看个没完没了,但他就是那样做了。
为了这个不知哪天就戛然而止的临时身分,他去冯老爷的书房翻出了很多和丝绸相关的书,每天白天去店铺看着伙计卖货,听掌柜的是怎么介绍的,晚上则捧着那些书翻来覆去的看,如果有问题他会去问冯庆丰,但冯庆丰总是很忙,他又想到也许卓海棠会知道,可却总是找不见她的人。
那个女人,明明说什么要给他上课,结果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来挠过他的门,简直比他这个“少爷”还要忙。
这天,周连傅装作散步的样子,以朱品言的身子骨“悠闲”地在宅子里转来转去,可朱家的宅子大到让他暴躁,如果他走得快一点,就马上会有一群人冲上来告诫他要保重身体。
“喂。”他干脆叫住一个路过的家丁,吓得那人差点把手里的水壶打翻。
“少爷,您有什么吩咐?”那个家丁受宠若惊,朱少爷的沉默寡言是众所周知的,自从回来后除非必要,每天和人说话不超过十句,这会竟突然叫住他,一定是有天大的事发生了。
“你有没有看见海棠?就……就是那个跟我一起回来的,那个……”周连傅将人叫住也是一时冲动,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点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