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里找来那小子?”他口气很冲。“碰巧遇到的。”
房凌光很难相信,但老友还没骗过他。“是试用还是重用?”
“有差别吗?”
果然探不出什么,房凌光挫折地抿嘴。“这次情人节你自己揽过来,是对着我干吗?”
牧洛亭给他的眼神写着“无聊”两字。
房凌光火气又上来。“没有理由,我不放手!”
“你跟新人处不来。”
这是不争的事实,不只这一次,而是向来如此。房凌光辩驳:“那是他们太笨!”什么事都会出差错,这一行的素质愈来愈低了,一定是学校没教好!
“襄知笨?”
房凌光一时接不上。那小子目中无人,但绝对不笨,不然也没办法教训上司。对了——“和上司杠上不叫笨叫什么?”
“那你抢专刊是要找机会修理她?这期大刊没时间让你搞私人恩怨。”
房凌光又被堵住,忽然有种似曾相识感——那小子跟姓牧的居然是同类,让人吐血又无法回嘴的那一类人种!
“那这期到底是做什么主题?该不会连对我都要最高机密吧?”
“爱的多面向。”牧洛亭简单说。
说得很笼统,但房凌光忽然安静下来,想到刚才看到襄知所画的封面图。
“你想出来的?”房凌光问。“不是。”
“那是谁?”不可能是那个小毛头想出来的。毛都没长几根的人,懂得什么爱情?但房凌光心中又一顿——如果不是那小子自己的想法,能用画笔那样深入表达出来吗?
难道……真的完全是襄知自己的创作?
“不管哪期专刊,都是我们NOW!整个大家族创造出来的。去年的专刊难道都是你一人的功劳?”牧洛亭淡然说道。
“少来!你明知我问的是什么!”房凌光反驳,“所有参与有功的人,名字当然会列上!但那小毛头的东西我看见了,那不是什么插图美编,是原始创作!”
“很好。那你对这一次的专刊应该有信心了吧?”牧洛亭低头看文件。
又被堵住了。房凌光还有一箩筐的问题,但要从何问起?姓牧的专业判断,他难道真有什么疑问?其实并不是,他只是想知道有关那小毛头的事情而已。问题是,他干嘛对那小子这么有兴趣?他日理万机,对菜鸟尤其没耐心,什么时候对哪个多看一眼了?就算那小不点有两下子,又有什么好激动的?社里人才济济,不时招入新血,慕名想挤进来的实习生更不知有多少,NOW!可是睥睨同行的龙头杂志!
房凌光胸中堵得难受,但既没理由问东问西,更没理由乱发脾气,最莫名其妙的是,自己显得很奇怪。
心中一悸,房凌光掉头大步走出总编办公室。
牧洛亭把手中钢笔一丢,靠向椅背,目光定在刚关上的门板。
自己是在打太极,他心里非常清楚,因老友的反应很反常,这教他格外戒备。她的光芒,即使她再怎么特意藏锋,仍旧掩盖不住吗?
***
下班尖峰时间,人来人往。
牧洛亭背倚着墙,戴了墨镜,尽量低调,但过往的人仍对这个外表出色的男人多看了两眼。
“襄知。”牧洛亭看她走进“安心亲子中心”所在的大厦,微笑站直身子,摘下墨镜。
襄知收住脚步。牧洛亭在她眼中寻找不耐或排斥的表情,看到的却是一丝迷惑。
很好,他宁可是迷惑。“又没加班?”
他从十天前跟随她到这里以后,就没加过班了。来“安心”已经变成牧洛亭每天最期待的事,连被一群小观众要求画画、唱歌、跳舞、弹吉他、玩游戏,他都能面不改色地上场。从小就优秀,像个小大人,家族里没什么年幼的亲戚,他跟孩子相处,不能靠经验,只有靠摸索,虽然有些格格不入,但这些孩子似乎不介意。
最大的定心九,当然是襄知。很奇怪,有她在的地方,他会心跳不正常,但又觉得靠近她就能……安心。他不禁又微笑,这地方还真取对了名字。
上班时她从不找他,他当然只有来这里堵人,牧洛亭这样堂而皇之地想。
不过这种吊儿郎当的话,在她面前说不出口,她是对言语很看重的人。
“我不想加班了。”他说。
她扬眉。
也难怪她会奇怪。他素有工作狂之名,她大概在公司听说过,周一到周五他在公司留到半夜不算什么,周末也一样上班,可谓全年无休。
牧洛亭解释:“我以前没有更好的事做,工作就成了习惯,但现在我宁可来这里帮你。”
“你已经帮了大忙。”
牧洛亭叹息,原来她还是知道了。“胡小姐告诉你的?”
“谢谢你。”
“不必。我很高兴能帮上忙。”他匿名捐献,将“安心”未来两年的资金问题解决,虽再三交代不要告诉襄知,仍然藏不住身分。“因为我?”
这个问题要如何回答?牧洛亭看着那双既清澄又深邃的大眼。“是。但我也喜欢这些孩子。”
是真话就行,对不对?他知道她虽然敏锐,心却是极度柔软的,对他是防备而非苛刻。
“给的人最不希望的,是给接受的人造成任何压力,”他轻声说,“我根本不想让你知道,所以不会因此期待什么。”
半晌她颔首,转身。他心雀跃地跳——她接受了他的帮助!他一直担心自己太过唐突,以她的个性有可能会强烈反弹,现下她却让他安了心。
“等一下带你去吃一家便宜好吃又大碗的拉面好不好?”他一口气问。
自己真的很没救,一点鼓励就会想得寸进尺,好比他手下女编辑常写到的“A型强势男人”,却是忍不住。
“当然没吴叔的东西好吃,但比较近,而且你介绍给我好地方,我当然也要回报……”他不自禁开始解释。
“好。”她没回头。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如此纤细,他本能又松开,她停步看他。
“真的?”他问。
她微笑。他的表现一定是奇怪到好笑,但能看到她的笑容,就什么都值得了……那是一种终于看到他、又靠近了那么一点点、很淡却很真的笑容。
那样地美,使一向对美人免疫的他也失了神。
第一次庆幸她选择变装,向世人藏起那美绝的姿彩。
吃饭是件很不浪漫的事,可是很家常,所以对牧洛亭来说,跟别人一起吃就变成很特别的事。
他习惯叫外卖,吃饭时手上还在审稿,吃什么通常不记得也不在乎。他不跟人吃饭,大半是因为放不开手头上的工作,完全没个定时。
应酬,在他眼里不算吃饭,还是工作。
现在有了襄知,工作忽然挤不进他脑袋里。这家拉面店是派克带他来过的,他会特别记住,是因为派克曾说这里是他和老婆定情的地方。
记得他还取笑派克,说这种既便宜又不精致的食物,亏嫂子心好,居然不嫌弃。
“只要我喜欢的,她都爱屋及乌。”派克非常自得。
那时牧洛亭只是笑。看旁人情事,如同放入他杂志里的文字图案,只是有趣、欣赏而没有妒意。
原来,事不关己,只因对的人还没出现。
对不对,也不是他说了算;但人的心很奇怪,到底是什么力量在主宰?他只能继续探究下去。
“好吃吗?当然,不跟吴叔的比。”他问。襄知吃东西很专注,跟她做其它事情一样。细长手指有力地夹着筷子,不是男孩式的大口啖食,也不是淑女风的细嚼慢咽,倒有些像在研究食材和做法。
“手工,很Q。”
“是吗?”牧洛亭再尝一口。什么美食到他口中都有浪费之虞,因为他无心于此。现在他学她,把心勉强稍从她身上移开,放在口中的味道上。
“你很奇怪。”
他失笑,因她又这么说。除了派克,还没人当面这样说他,不过派克通常是用比较夸张的字眼,譬如“你很没救”之类的。
“怎么个奇怪法?”他真的很好奇,她思路犀利,而若有一事是他现下最关心的,就是她对他的想法了。
“钜细靡遗却失焦。”
他咀嚼她话中的含意。他自认眼光锐利,别人易错失的细节也不会漏掉,但别人在意的事他却不见得上心。“什么意思?”
“略过大事,却无缘无故注意我。”
吃东西是大事?而对她是“无缘无故”?他摇头,“小知,你就是我最大的事。”
她的眼睛似乎在细读他,他希望自己是比拉面更能引起她兴趣的事。
“你为什么愿意跟我出来?”
她没有眨眼。“你没有不纯的心思。”
他差点岔了气,还好口中面条刚吞下,不至于“喷面”。他的心思……他心里热烘烘的。如果真要用最白的话说,他对她的心思一天比一天变得更浓烈而炙烫,一点也不纯。“小知——”
她偏头继续看他。“孩子们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