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一家子侍候了舒府不少人,真是忠仆。
见人来了,舒婆娑淡淡地道:“杜掌柜送来的帐册我都看过了,既然铺子不赚钱,索性就先歇一阵子吧。”
为了抓出帐目上的虫,她和玉玦挑灯夜战,彻夜未眠,枯燥的数字看得她两眼昏花,让她惊叹的是,这杜青作帐作得滴水不漏,是个人才,可惜走了歪路。
杜青脸上惊疑不定,只觉得身上冷汗直流。“这怎么可以,就算进帐不多,好歹是个营生。”
舒婆娑可乐了,“你道开铺子是做什么?铺子不赚钱,难道是开心酸的?”她是铺子的老板,老板想结束营业,了不起发发遺散费,难道还得徵求员工同意?
只能说做人就怕不知足,这杜青在城西早已置地买房,还开了家饭庄,其由一部分名贵的食材用的都是珍馔居买的,这样的人若还留着,岂不是养老鼠咬布袋?
“你以往做的事,我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只是珍馔居你不能再待,我会发还你的卖身契,你就到外头好好过日子去吧。”当成他们家三代为舒家效忠的报酬“冤枉啊,郡主,您不能这么待我,我要见长公主!”杜青一个劲地喊冤。
瞧,连奴才二字都省了。
“你要感谢你今日见到的人是我,如果是我娘,你的下场……你自己思量吧。来人,把他撵出去。”
数个力气大的婆子涌进来,就算杜青是个分量颇重的男人,她们也能亳不费力地扛出去。
杜青一开始还嚷嚷着不甘愿的声音,被舒婆娑的话骇住,直到被丢去,再无声响。候在外头的掌柜黄三见状,一进屋见了舒婆娑便跪下。
黄三眼眸清亮,看人时透着三分亲切,十分精明。
他掌的那家六陈铺子错在卖的东西太杂,主要货物批给货郎到处去叫卖,璧如日常的针线、梳子胭脂、团扇之类的,比较像一个大型的杂货插。
在这时代,有游商和坐商的区别,六陈铺子属于坐商,本金雄厚,货郎则是游方贩售,属于小本经营。
舒婆娑也不和黄三多说,叫他起来,给他看座,然后开门见山地道:“往后,铺子咱们稍微调整,改做货物倒卖的生意。”
“老奴愿闻其详。”他早就得到消息,他这铺子已经归到郡主名下,郡主要怎么做,他唯命是从。
舒婆娑的方式很简单,她不再卖那些针线、胭脂水粉等小东西,而是从西市和别的地方搜罗新鲜别致的玩意,有不够满意的地方,可以找那些手艺精湛的匠人按自己想要的方向修改,然后再放到自家铺子来卖。
她对货物的审美观还不错,加上前世的见识,所以她觉得这条路是行得通的。
往后生意做大了,她还想组织商队,去更远的地方带更多、更齐全的东西回来。
“黄掌柜觉得可行否?”
“行,老奴虽然不敢拍胸脯说一定没问颗,但是绝对要比铺子里现下的状况要好。”黄三激动了,口水乱喷,“老奴这些年经营铺子,认识了不少人,可以找他们做。郡主说的这些的确是可行之道,老奴回去立刻就去办。”
黄三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他知道自己有些能力不足,但他也是有优点的,那就是他认识的人多,尤其是一些手艺人,还有京里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他都知道。
“你要是有什么意见,尽管指出来,我们可以商讨。”舒婆娑不是一言堂,很能倾听别人的意见。
黄三挺了挺胸,钜细靡遗地把他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舒婆娑也听得仔甚至就提出来的问题点让玉玦做上笔记,自己好再看一遍。
讨论完,舒婆娑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要麻烦黄掌柜。”
“郡主吩咐就是了。”黄三和她一番深谈下来,发现自家郡主有许多独到的想法,真要实现,整个六陈铺子到时候想开多少家都不成问题。
“帮我找个得用的人,我要放到珍馔居去。”
“行,老奴那边还真有个堪用的,只是……”他有点支支吾吾。
她见状又道:“内举不避亲。”
黄三一喜,他底下的两个儿子,都跟着他在铺子里做事,老大几年前就希望能到其他铺子做事,却苦无机会,郡主说内举不避亲,这是给他大好的机会要提拔老大啊!
“谢谢郡主,老奴那小子定不会教郡主失望的。”
“我就等你这句话。”
黄三也不啰嗦,确定事情可行,一刻都坐不住,撩起袍子从姒水院出来后,三步并成两步地回了六陈铺子。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这回也该轮到他黄三可以仰起头来看人了吧?虽然同样是长公主的铺子,可杜青那厮老压他一头,他憋这口气憋得太久了,如今也该他大展手脚了。
舒婆娑可不知道杜青和黄三这暗中较劲的心态,她又把玉珪叫来,拿出先前已经找出来的东西,“这是你的卖身契,拿着,走吧。”
玉珪一愣,不明白怎么会突然这样,咚地跑下,泪如泉涌,“婢子做错了什么,郡主要打要骂都可以,就是不要撵婢子走,婢子不想离开郡主……”
玉玦、日暧、春寒也有些不解自家郡主为何突然发难,在一旁替她求情。
舒婆娑看着几人感情好到这样,示意玉玦把人抶起来,并道:“谁要撵你走?”
玉珪看了看卖身契,又看看舒婆娑,眼泪像瀑布般流个没完。
“我这不是觉得你的厨艺好,留在府里管一个小厨房太浪费你的天分了,真要说我也是万分舍不得,但是——”舒婆娑语气加重了两分,“我希望你去珍馔居替我掌蛇。”
玉珪嘴巴开开,直揺头,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她揺她的,舒婆娑说自己的,“你管内部,自己拟菜单、釆买,负责所有的菜色,外头有别的人负责。”
要是荣蕙在就好了,她也不用舍了自己的好厨娘,但是为了珍馔居的未来,不舍也不行。”
“另外,将来珍馔居每月的收入多少,我就给你多少提成,三节奖金、年终分红都少不了你。”舒婆娑知道这是一个全新的概念,向她解释了一番,并表明生意越好,她得到的提成也越局。
玉珪的眼睛仍旧红着,她又跪下,重重地给舒婆娑磕了三个头,“玉珪不会忘记郡主的大恩大德。”
“我不用你叨念这些,只要我想你的手艺,到珍馔居去的时候,你多给我煮些好吃的,那就好了。”舒婆娑把卖身契交给了玉珪。
“一定、一定!”玉珪捏着那张纸,心里的激动无法言喻,要不是不敢僭越,她还真想扑到郡主怀里抱抱她。
她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拿回卖身契,成为良民。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了不起就是老死在长公主府,从丫鬟做到嬷嬷,侍候郡主一辈子。
但世事难料,她完全没想到心肠这么好的郡主会让她脱离奴籍,还给了她一份别人想得也得不来的活计。有了这份活计,将来不论她有没有良人可以倚靠,她都有办法养活自己,活得理直气壮。
事情决定之后,玉珪回到厨房,想到郡主对自己这么好,打算再度好好给郡主补一补。
郡主婚事黄了,还受到那么大的惊吓,这些日子她看得出来,郡主的身子受到了影响,小日子一来就会痛不可当,又不许她们把事情捅到长公主面前,她只能多炖些补血行气的药膳郡主吃。
她心里不忿,叨念过把自家郡主害成这样的延平郡主,可郡主只是揺揺头,于是她明白,自家主子是把延平郡主当成不存在,完全无视延平郡主,所以连提都不想提。
苦于感恩戴德的心态,玉珪把自己十八般手艺全使了出来,煮了一大桌菜,三十几样菜肴完全没有重复,让长公主府的几位主子一个个都吃撑了,尤其是舒牟然,吃得小肚子滚圆,连走都不会了,瘫在罗汉床上哼哼唧唧。
至于舒谈、宁馨长公主和舒牟晏、舒婆娑,饭后只能猛喝香茶消食。
难得一家人同桌用饭,谁也没有不识趣地提及舒婆舞。
然而宁馨长公主的慈母心很适时地发作,“要是舞儿也在就好了,一家六口,现在缺个角……”
舒婆娑把脸埋到茶盅里,闷不吭声。
舒牟晏也没什么话要说的,倒是舒谈递了个眼色,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见没有人附和她,宁馨长公主面色不豫。
舒婆娑心里暗忖,都说自家人哪来的隔夜仇,但就算是自家人,有些怨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去的。她要是能这么容易地忘记妹妹做过的蠢事,她就不是人,是圣母了。
舒牟晏适时地转开话题,他和舒牟然插科打诨,怡如其分地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很快又把气氛圆了回来。
一家人和乐融融地聊着,不料宁馨长公主一听说舒婆娑要让玉珪去珍馔居帮忙,还把身契发还给她,没什么经过考虑的话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