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 > 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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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泛起薄雾,她轻步穿过重重回廊,指尖抚过所经过的每一根梁柱,来到已烧成废墟的书楼前,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耳畔似乎传来久远以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与年幼娇嫩的少女的对话……

  “你瞧,这是本公子即将盖好的书楼,日后我会在里头堆满竹简,除了本公子之外,不许任何人进入。”蓝眼少年双臂得意一挥。

  “我也不行?”她嘟起嘴,瞥着贵气的他,他身分尊贵,方能成为所有公子里头一个拥有自己宅邸的人。

  “好,本公子大方允你,你也可以进入欣赏本公子的珍藏。”十六岁的他威风的挺起胸膛,食指点了下她的鼻尖,嘲笑,“可你又不爱读书,我实在想不出你进了书楼能干嘛,躺在窗边睡觉打呼噜?”

  她不快地拍开他的手,两人自小一块儿习琴,一块儿玩耍,多年来打打闹闹,她是唯一敢在他面前放肆的 人。“我才不会躺在窗边睡觉打呼噜,我偏要拿你宝贝的竹简来练功,看我威风凛凛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她边说边快意的以手比画着。

  “什么?!你竟想拿我的竹简练功,你不要脑袋了是不?你这么粗鲁,成天嚷着要练功,一点都不像姑娘家。”

  “我是姑娘家,但我以后也会和我爷爷一样成为威震天下的锐司徒。”

  “你这傻姑娘,你是女的,如何领兵打仗?父王不会让你成为锐司徒的。”他受不了的猛翻白眼。

  “就算我成不了锐司徒,至少我能练出一身好武艺保护你,谁敢欺负你,我就帮你打回去。”她笑嘻嘻的朝他挤眉弄眼。

  他拿手中的竹简敲她的头,“本公子身分尊贵,谁敢欺我?”

  她嘟嘴揉着被他敲疼的地方,“是是是,您身分尊贵,没人敢欺您,但您就会故意欺我,哼!”

  “本公子偏爱欺你。”

  她扮了个鬼脸,顺手摘下一旁榆树的叶子,递给他,“给你。”

  “你给本公子这破烂叶子做啥?”他纳闷蹙眉。

  “这才不是破烂叶子,等将来我威震八方,行走天下,不能陪在你身边,你就当这片叶子是我,你想欺我,欺它就对了,哈哈!”她哈哈大笑,从他身侧跑走。

  手长腿长的他将她一把捞回,作势要丢掉手中的破叶子。“呿!谁准你行走天下了?本公子偏要把你留在身边,就是要欺你。”

  “不许丢,偏不许你丢。”十二岁的她硬是要将叶子塞回他手中,无忧无虑的同他笑着,闹着,想像当这座书楼建成后,会是如何高雅美丽。

  “没人敢欺你……就你会故意欺我……”她失神喃喃自语。空气中仍飘散烧焦味,书楼烧毁,早逝的魂魄回来纠缠。

  她不是她,不是那个天真的以为真能成为锐司徒的傻姑娘,那个傻乎乎只会玩,只会笑的小姑娘早就死了!她用力甩头,甩去那些不该浮上脑海的过往。

  幽暗中走出一具颀长身躯,急问:“是谁在说话?!”

  她瞪着刻意隐身于黑暗,不久前才无情要了她的男人,朱唇轻启,语声轻飘飘,彷佛来自地府的幽魂,“是我。”

  “晨露?!”恍惚间,酒气未退的公子碧心跳又慌又快,是她,真的是她!

  薄薄的雾气笼罩在他与她之间,使他看得不够真切,是她吧,莫非她知道今夜他娶了别的女人,所以生气跑回来?

  激切的心迫不及待要将她拥入怀中,但他马上恢复理智,他疯了不成?竟会以为是晨露回到他身边,她死了,早就死了!

  一句充满思念的呼唤,震痛她的心,教她热泪盈眶,她紧咬唇瓣,忍着,不回应。原来,他还记得她……还记得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公子碧恼怒蹙眉,“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还不给本公子报上名来。”

  她强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走到大红灯笼下,让他看清楚,“夫君,是我。”果然不是晨露,失望使他更恶声恶气,“你不在房里待着,出来做什么?”

  “我睡不着。”我想离开这里,偏偏欲走还留。

  这座宅邸有太多回忆,每经过一个转角回廊,她似乎都可以看见他牵着她的手嘻笑奔跑,或是她捉弄他的画面。

  离开的这十年,她以为她不会思念,这才知道,原来她将他藏得极深,不敢拿出来想念,是怕她会熬不住分离,偷偷跑回来找他。她绝不能忘记他的身分,更不能忘记爷爷、爹、姨娘和弟弟是怎么死的,白府九族上下上百口人死得冤枉,这血海深仇,她到死都不能忘。

  她敛定心神,硬是吞回满腔苦涩回忆,目光坚定不动摇。

  公子碧重重哼了声,“睡不着是你的事,别妄想本公子会与你同床共枕。”

  “夫君说得极是,思凡知道分寸。”她冷冷回应。和他同床共枕一次她就受够了,可不想再有第二次。

  她的语气虽然乖顺温和,他却可以察觉她隐藏的不悦,但她开心与否,他并不在意。他厌恶的摆手,“你可以走了。”

  他只差没开口要她滚,但正合她意,她转身离开。

  公子碧的心莫名一窒,好像被一块大石头重重砸过来,倏地教他喘不过气,他无法控制嘴巴道:“等等。”她脚步一顿,没有转身。

  他瞪着她直挺挺的背影,她那别扭的模样,竟似曾相识,使他的心焦躁不安,他究竟怎么了?明明不喜欢 她,为何又不愿她背对他而去?公子碧怒沉了脸,“你心里的男人是谁?老三?老五?还是老七?老八?” 儿时因父王最宠爱的老六乐习琴,父王为免乐无聊,不仅要他们一道学习,连同大臣的子女也得进宫习琴, 俞思凡也是其中之一,虽然他的注意力从不在她身上,但也约略知道,她和老三、老五、老七比较常玩在一块儿。

  她幽幽转身,淡淡微笑,以俞思凡的口吻说:“思凡是夫君的人,心里岂会有别的男人。”

  假扮俞思凡对她而言并不难,大家闺秀该懂的礼仪,她儿时全都学习过,况且她认识俞思凡,虽然已多年未见,可仗着他也与俞思凡不熟,她可以学得八分像,不教他起疑。

  “巧言令色。”他重重哼了声,压根儿不信她的鬼话。她没有生气,一派优雅沉静,彷佛他在赞美她。

  公子碧对她的脸生厌,偏偏心头的异样感挥之不去,“你……”他想说什么?她再不走,天一亮就走不了。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咬牙下了决定,“本公子要习字,你过来研墨。”话说完,他就转身回新房。她瞪着他的背影,动心起念抬手想出其不意一拳将他打昏。

  公子碧突地转身,看着她抬起的右手,“你在做什么?”

  她想打他?可能吗?不,不可能,她是左相千金,自小习得各种礼仪,万万不会做出失礼的事,唯一敢这样对他的,唯有胆大包天的白晨露。

  该死!是自觉对不起白晨露,以至于今夜一再想起她。 被逮个正着,她做出恐惧的表情,“有虫在飞,我怕。”

  这个女人不太对劲,他虽是众人口中的书呆,可他出身宫廷,从小看过太多的阴谋诡计,若他蠢得察觉不出异样,早就死于非命,因此他对她暗暗留了心。

  他不动声色道:“虫子由它去便是,走吧。”

  “是,夫君。”差一点,她就真的一拳打上他的后脑勺,可惜错失良机,她扼腕的暗暗叹息。小忆等不到她定会很心急,她却一时半刻走不了,看来只能另寻良机了。

  有些恼的她跟在公子碧身后,像小时候一样,每回被他恼着,便偷偷踩他的影子,一下接一下,唇角不自觉上扬。

  长夜将尽,笼罩于天地间的薄雾逐渐散去。案上的烛火已烧成蜡堆。

  一夜未眠的公子碧精神奕奕,以朱砂笔在竹简上写下注记,他收笔满意审视,眼角瞥见站在身侧偷偷打起瞌睡的白晨露,他不作声的打量她,在烛火照映下,她确实很美,可他的心却波澜不兴。

  为何昨夜他会突然改变心意要她跟在身边?他着实想不透,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她陪伴下,他老觉得太过漫长的夜,竟不再漫长。

  白晨露当了两个时辰的小厮,不是为公子碧研墨就是替他整理竹简,她累到忍不住打盹儿,娇躯猛地一晃,她及时睁开眼,才不至于跌倒,她睡眼迷蒙对上公子碧湛蓝的眼瞳,瞬间清醒。

  “天要亮了。”

  她转动僵硬的脖子,望着透进窗扉的淡淡白光。

  公子碧起身推窗,外头清新的空气渗进房内,窗外枝叶茂密的榆树叶尖带着水珠,晶莹颤动。白晨露来到他身后,藉由要亮不亮的天光,看着叶面上晶灿水珠,“是朝露。”

  公子碧浑身一僵,冷硬着声说:“不是朝露,是晨露。”

  她的心狠狠一扯,痛楚无声蔓延,轻声道:“不都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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