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龙如意强斥开了宫女。
“如意,你别多事,难道连你也想违抗太后的旨意?还不快让开。”杜邑侯妃表情阴沉,步步威胁。
“姨母,难道你不怕皇兄知晓以后,会如何震怒?”
“等皇上回宫,这妖女已除。”杜邑侯妃数着殷若然一条一条的罪状:“这妖女不思本分,仗着美貌迷惑皇上,危害皇上的安危。而今竟又以退为进,煽动皇上,挟此要挟让太后答应皇上封她为后。这番心思,好不狠毒,罪该万死。”
神色严厉、冷峻地瞪着他,逼退他:“如意,你还不快退开!难道你真的想违抗太后的旨意,袒护这妖女?”
“如意不敢。但皇上有令,不许任何人伤害若然小姐。”
“既然不敢,还不快让开。”杜邑侯妃对宫人使个眼色。
“请王爷离开。”
“谁敢动手!”
宫人迟疑一下,一时未敢轻易造次。
“还不快动手,难道你们想违抗太后的懿旨!”宫人是建章宫的,是太后的人,听是太后懿旨,几个人蜂拥而上。
“住手!皇上马上就会回宫——”宫女将龙如意包围起来,推挤出殿外。
“哼,等皇上回宫,妖女早就上西天了。”杜邑侯妃冷笑一声。低喝:“动手!”
宫女冲上前去,使劲抓住殷若然,取出一条白绢布条,企图绞死她。她拚命挣扎,不肯轻易就范。
“住手!”翠竹抢下白绸布,将殷若然挡在身后。
“不知死活的丫头!”杜邑侯妃脸色倏地一沉,倾脸一撇,两名宫女上前拖开翠竹。
“放开我!”
翠竹叫喊不停,拚命抵抗,死命想挣脱。另几名宫女朝殷若然一拥而上,将她推倒在卧榻,抓起枕被蒙盖住她的头,按紧了让她动弹不得。
“不——”殷若然只觉突然一阵昏黑,气息渐渐窒碍。
“若然小姐!”翠竹凄喊不停,挣扎着想上前,被宫女紧拽着。看殷若然痛苦地挣扎,急得如热窝上蚂蚁,心一决,低下头去,狠狠咬了宫女一口。
宫女叫痛,手一松。她立刻挣脱冲上前去,但立即又被拽住。
“死丫头!一直坏我的事!”杜邑侯妃柳眉斜竖,重重掌掴了翠竹几个耳光,打到出血。走到榻前,看着殷若然痛苦的挣扎,那挣扎变得愈来愈无力。嘴边挂起狞笑。“殷若然,你这妖女,乖乖受死吧,休想皇上会赶来救你。”
殷若然只感到无尽的黑暗,气闷窒息,拚命地想喘气,但黑暗中像有只阴爪紧扼住她的咽喉,扼断所有的生气。她愈觉愈累,意识愈来愈模糊,慢慢地,停止了挣扎。
杜邑侯妃看在眼里,嘴角的狞笑更为得意。
忽而一道黑影窜进来,刮带起一阵风,将按住殷若然的宫人横扫在地。杜邑侯妃尚未看清人影,那人已将蒙盖住殷若然的枕被扯开。“若然!”跟着,另一身影如一阵风旋刮进来。
登时奔到榻旁,怒眼要喷出火。
“皇——”杜邑侯妃惊呆住。
“滚开!”怒极而冷到极点,一脚将杜邑侯妃踢开。
銮驾起驾后,龙天运见到应该在宫中的卫尉煌玉堂策马到御驾旁,便暗觉不妙。他让卫尉暗守在紫阳殿,不料卫尉却接到随驾的侍卫回禀皇上出事。龙天运当机立断,抛下銮驾,快马加鞭,火速赶回宫。
床上的殷若然动也不动,沉沉的,像死去。
“若然!”他惊嚎一声,抱住她。“若然!你醒醒!”
“皇上……”
“滚开!全都给我滚出去!”他低声咆哮,怒到极点,整个人反而阴冷至极。“谁敢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谁。全都给我滚出去!”
殿内立时陷入沉寂,沉入暗黑浓稠的滞流中。
“若然!你快醒醒!睁开眼看看我!”他紧抱着她,跪在地上。
那一幕幕相遇相知相依的情景重回他心中。一幕幕,全是他们重再邂逅后的点点滴滴——山间茶棚眼眸交视无心的邂逅……云池畔的波折……他为她唱的情曲……亲手为她穿串的情锁……她为他缝袖……浣纱的溪边对他的感谢……
还有,她落水时,睁开眼后,问他在做什么,他说他在为她渡气……一幕幕,历历在眼前。
“若然!”他俯下脸。
为她渡气。
——如果你死了,我便出家当和尚。
——如果你死了,我便出家当尼姑。
若然……然然然然然……
是谁在呼唤她?
殷若然倏然睁开眼——四周白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云乡茫茫,无边无际。这是天上或人间?她身在何方——她死了吗?
四处是白茫,云雾弥漫着一种没有时间感的灰亮——抑或在梦中?她究竟、究竟-身在何方?
上天下地,欲投无路——听!那游丝般的呼叫——是谁在叫她?
呼唤声愈来愈近——
“若然!求求你醒醒!睁开眼看看我!”
她悠悠睁开眼。“你……”
“你醒了……”龙天运眸子一闪,犹似水光。
“你在做什么?”唇齿之间还印着他的唇。
“我在为你渡气。”
当夜,紫阳殿灯火通明,烛火映双影,时而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时而一个居上一个位下;一个问在做什么,一个说在帮渡气。
殿外青山楼外隐,情缱绻,意缠绵,点点相思意。
尾声
神狐山中初心见茶棚再会锁深宫
“入此情门一笑逢。”
殷若然一身大红衣袖立在门坎前,含笑看着那行联语。
门坎上深刻了两字“情槛”,门楣上横书了三字“偿情门”,跨过了这情槛,踏人了这情门,命运在等着他们含笑相逢。
夕阳已斜,透过茅顶的隙缝,仍洒下点点的金光。人来人往,茶棚内的聚散不经意得一如往常。
她举步跨进门坎。槛内龙天运正含笑凝看着,笑得清冽的双目如一团星光,伸手迎向她。
她怔一下。这光景,竟应验了如幻似虚的那个梦——原来!原来!她释然地轻叹一声。
原来他就是和她在情簿同注,她等待邂逅的那个人?还是,因为他们的邂逅,才写下这样的注意?
不,那都不重要了。
“皇上……”
“此刻我可不是帝王。”龙天运摇头一笑。
“你真的不后悔吗?”殷若然笑笑地问,问得意味深长。真就如此放弃了皇朝江山?
“我可能会后悔,可能不会后悔。”他既要江山,也要她。
“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比天、比地、比这江山、比所有的一切,都要重要。千古以来,江山可以易主,帝位可以取代,唯有若然可人儿是无法取代的。”
国事交给了如意,皇朝有如意监国,朝中有主无主暂且不成问题。他下令将淑妃降为淑嫔,又将杜邑侯降为子爵,不准杜邑侯妃再出入宫廷,同时又诏令抄了国舅府邸,没有他的旨意不准辰平公主离开建章宫半步,算是警告太后,若再妄动,他绝不再容忍,并且赐婚了相国与尚书两府,朝中事因而不论大小有此两臣卖力、巨细靡遗鸽书报知。
所以,她想出宫,想远走海角天涯,他就带她出宫,游他的江山,游到海角天涯。像这般,游它个一年半载,她总有疲累、感到厌倦的时候。到时候,她就会渴望安定、向往安稳。到那时,重重楼宇,烟锁重楼,牢牢将她锁人宫。
“若然,我与你,就在此相遇,也从此开始。”嘴角泛起笑意。
他们的相会在更早以前,在那缥渺山间,她或已忘却,他却历历在目。这山头茶棚是初心的延续,也是再一个开始。
“是啊。”殷若然唇边亦含笑。瞧一眼身后那八名随从、两名侍女,连禁军卫尉统领都跟着来了。
这就是他说的“带她出宫”——
可他放下九五之尊权位,愿意如此陪她走尽海角,这般陪她天涯遨游个一年半载——也就是说,容她任性个一年半载,应该已属不容易。她明白,这是他所能容忍跟让步的极限,只怕那之后,他就不会再退让,而从此将她锁进他的江山。
这算是皇帝对喜爱的女子、对宠妃的任性骄宠吧?
如此,彼此都心知肚明,都甚为明白,但都不说破。
这也算是一种两心知、两心同吧?
她轻轻一笑。龙天运定定看着她,看着她的笑,知道她明白。
她轻轻执起他的手,凝眸与对,低低说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龙天运握住她的手,亦低低吟和。
两人以茶代酒,共喝一杯醇情酒,所有的情意融入喉中,从此交心与交情。
回首望去,茶棚左侧门柱上,与右侧门柱相对,歪斜地刻划着一句联词——
“越彼情槛众缘生”。没想到当初她划下的那句联词,竟还在上头。
“走吧。”
山间茶棚,聚散情缘。棚内的这些萍水相逢,或许从此再也不会相遇;或者,它日山间会再相逢,再同坐一棚杯茶言欢。
他携着她的手,慢慢走下山。夕阳斜在山边,依依在照;大雁自空中飞过,渺人斜阳深处。青山已渐睡,留予人间得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