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萌萌想掐死她。
陆双丝没察觉,继续悲天悯人下去。“而且,像那种大型会议,参加者应该都很举足轻重,主办的公司要求每人索赔一万元,已经算很客气了。”
萌萌一遍又一遍地抹过脸颊,早就欲哭无泪。最近好像没听说过有什么重大的食物中毒事件──慢着!她倏地忆起个把月前曾经在报上读到类似的新闻。
有一间国际级的拍卖集团选中台湾分公司召开员工会议,结果发生集体食物中毒!
当时她读过新闻,还在想着要找个时间好好告诫这个女散仙一下,以免日后当了老板发生类似的惨剧。
原来整件事与继母大人脱不了干系!而且她还“暗坎”了这么些时候才熬不过良心的谴责!
“好,那多出来的两万元又是怎么回事?”她深呼吸一下,平静自己。
“呃……也是医药费。”陆双丝的口气又开始迟疑。
“一百万还不够?”她低吼。
“不。”陆双丝怯怯地偷瞄她。“因缘巧合,那间公司的大老板滑倒了……我不是故意的,谁教他的体格衰弱,膝盖韧带随随便便就拉伤了……所以……”
“所以你赔人家医药费?”
“他本身有医疗保险,所以我只要负担保险不给付的范围即可。”陆双丝赶紧献宝。
萌萌死命瞪住她。
“而且人家很可怜。”陆双丝嘀嘀咕咕道。“他来自香港,亲朋好友大都住在东方之珠,只有他独自待在台湾的医院进行复健,没有体己的亲人在身旁照顾,虽然他请了特别护士,可是你也晓得,那些专业人士最缺乏温馨气息,所以我很尽心地跑医院照顾他。”
“好,你有良心。”萌萌的口气接近零度。“现在我只想请问你,咱们自己家里怎么办?你的餐厅又该怎么办?”
“本钱花光了就无法开餐馆,无法开餐馆就会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会饿肚子。”高维箴喃喃自语,终于想起她们即将面对的悲惨命运。“天哪!我们全部会饿死!”
没人甩她。
“我的老板承诺,有朝一日会把那一百万还给我。”陆双丝永远看向人间的光明面。
“哪一朝、哪一日?”她哼哼冷笑。
“呃……应该快了吧!”这句话连陆双丝也讲得没啥把握。
她受够了!
受够了这两个一点生存意识皆匮乏的女人!
萌萌抓起话筒按下几个数字。“喂?纪汉扬,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们家又破产了,所以你被裁员了,再见!”
砰!话筒摔回机座。她霍然起身,僵硬地走到屋外。
母姊俩眼睁睁望着她绕向后院的大松树,两人都没胆子出声阻拦。
电话迅速扯直了铃铃叫的大嗓门。
“喂?”陆双丝抖着下唇,红着眼眶接起来。“纪、纪、纪先生──”
※ ※ ※
“她在哪里?”纪汉扬站在玄关,甩掉发梢的雨滴。
他的衣着并不整齐,似乎是随手从衣橱里拉出一套衣裤就匆匆套上身出门。
“后院。”陆双丝的眼角犹然泪湿。“萌萌每次心情不好,都会爬到树屋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
他无暇安抚泫然饮泣的女主人,转身又步出大厅,迈步跨向萌萌的藏身之地。
树屋的平台上,萌萌恍如夜间的山精灵魅,定定不动的端望向山下的城市灯霓。她的手臂抱着曲起的膝盖,身体蜷曲得像一只引人保护欲的小虾米。
偏偏,她总是强悍地拒绝示弱。
所以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没说,安静的盘腿坐在她身侧,学她纵观远方灯火。
雨声稍微止歇,轻风吹拂,刮起空气间浓厚而舒畅的松香味。
纪汉扬忽尔想起,前阵子常常听她困惑的问起,他是否使用松香味的古龙水。这种凝静的气息,就是萌萌的心灵蛊惑她对他产生的幻觉吗?
他侧着头,观看她纤巧的侧面剪影,任凭韶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萌萌突然轻笑起来。起初只是嘴角无声的咧开,而后细弱的格格声洋溢在谧寂的空间内。
她对人事物的反应时常超乎他的认知之外,因此,他并不吭声,再多观察几分钟。
他有这样的耐心,对她。
“真是天才。”萌萌依然看着远方,唇角却掩不住上扬的弧度。“你可以想像吗?整家子都穷哈哈的,继母大人还有兴致花大钱,破自己的财为别人消灾。”
她听起来不像在抱怨,反而如聊天一般的陈述一件事实。
纪汉扬仍然缄默着。
“也罢!”她喃喃的自我解嘲。“比起日后她自己开餐馆,害得别人食物中毒,现今的状况也算不幸中的大幸,起码惹上麻烦的不是我们家。”
“你有什么打算?”他终于破除沉默。
人与人的对话,为山风、水雨的自然音增添一道变奏曲。
“还能有什么打算,就这样了。”萌萌耸了耸肩。“反正让继母大人经营餐馆本身就是一种冒险,如今她把老本全部花光,即使将来大叹壮志未酬也无济于事。我们不是没试图帮过她,对吧?”
她不自觉的引用“我们”为主词。纪汉扬在黑暗中微笑,心中生起一种怪异的成就感。
“天无绝人之路,假若你们有心开创小事业,我自然有法子为你张罗。”他轻声道,长指轻柔的抚过她的脸蛋。
萌萌终于侧头看他,平静无波的秋眸在夜色中放光。
“你被裁员了,记得吗?”她的微笑展现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既然你付不出我的遣散费,咱们还是忘记裁员这档子事吧。”食指点点她的鼻尖、她的娇唇。
“算了。”她收起浅浅的笑容,落寞,终于无所遁形的现身。“我不放心她们。一个超级乐天派的老板,加上一个超级悲观派的跑堂,谁晓得以后会扯出多少烂污,就让一切到此为止,财去人安乐。”
纪汉扬忽然对叶家另外两个女人感到恼怒。她们才是应该为现实担心的人,她们才是应该保护萌萌的人,而情况却偏偏相反。当然,陆双丝与高维箴并非有意的,天性使然让她们后天下之忧而忧。只是,萌萌为什么就必须成为那个当先的主角?
“让我来担心,好吗?”他轻叹了口气。“答应我,以后的难题交给我来扛,你只要当个快乐活泼的女孩,享受这段茂茂盛盛的少女时期,好不好?”
在她摆动颈项之前,他固执的定住她的脑袋,不容许拒绝的答案出现。
直到这一刻,萌萌才真正感觉迷惑。
过往,她一意将他的体念、贴心,归因于大男人没事逗逗小女生的无聊举措。虽然黑夜里,偶尔潜出头的下意识会驳斥她的认定,然而,她始终执着的这么说服自己。
今夜,她必须彻底的向自己坦承,纪汉扬的友好举动绝非导因于某些幼稚的起源。
他和那些半大不小的男孩不同,以他这样的阅历与人事经验,不可能再有心思陪小女生闹着玩。
“为什么?”她终于提出一直怯于听见答案的问题,也不再规避他的意向。“你为何独独对我这么特别?”
纪汉扬学她一手撑着下巴,健朗的白齿闪闪生辉。
“因为你年轻,因为你可爱,因为你特殊,因为天气很好──我也不晓得,一定要有一个原因才行吗?”他的眸心如海一般飘柔。“或许因为我喜欢对你特别一点,就是这样。”
对呀!就是这么简单。许许多多复杂的猜测、怀疑、揣想的背后,往往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回答。何必推敲得太深太远呢?
生平第一次,也是个与她认识以来的第一次,萌萌主动探出双臂,紧紧搂偎进他的胸怀。
他的胸膛散发着稳定安详的力量,一如这株大松木,恒是无怨无由的承接着她──承接着她的苦与甜,承接着她的未来与过去。
她埋进他的颈窝,深深吸进一口气,松香味沉淀于胸臆。来自于天,来自于地,来自于树身,也来自于这个男人……
第八章
“姚小姐,真是对不起,临时发生一些变数,所以我们无法承租你的店面了。如果为你带来任何不便,我由衷的感到抱歉。”萌萌行了一个彻底的九十度鞠躬礼。
按照初始约定,原本她和纪汉扬应该与姚芙蓉签妥租约。然而,继母大人的开店计画明显已陷入无止尽的停摆。
纪汉扬不是没有尝试过打消她的退意。过去几天,他提出各种方案,说服她开店计画依然可行。只不过这些计画的前提都是先从他私人的户头垫付支出。
她怎么可能用他的钱呢?非但如此,连向来不介意偶尔利用人的陆双丝也说了“不”字──虽然泪眼汪汪的继母是迫于小女儿的淫威,不得不屈从。
“这样吗?真是不巧。”姚芙蓉环顾店面一圈,艳容露出难色。“我只好回头询问表哥愿不愿意接手,希望他还没有物色到合意的地点。否则我实在很难放心地把房子租给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