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闻巽,她又许久不见他了,这几年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一年没几个月在家,每次好不容易回来了,没多久事情又来,没打过几个照面又得出门去了。
其实纂儿真的觉得他有点可怜,他也才几岁,却做得比一头牛还要累,反观他那两个兄长,不只能天天在家里享受亲情温暖,起码一顿热饭菜不会少,他却得到处奔波劳碌,就算下人不会少伺候他,但是能跟家人的噱寒问暖相比吗? 对于闻巽商贾的身分,她压根不会像这时代的人一样看轻,哪个行业只要不偷不抢,正正当当都是好的,倘若这世界只有高官显爵,那人们怎么活下去?
再说,他向来是个有主张的人,他要不愿意的事,谁又能勉强得了他?
像这种事,在脑袋里过一过就好,这些年她除了在老夫人跟前服侍,跟着龚先生上课,还拜了流火大叔为师,锻炼身体,当然她还有花树要照顾……诸凡种种,好不容易当那些女人的道德规范告一段落后,她额手称庆以为可以脱离苦海了,哪里知道老夫人压根没打算放过她,后边还有琴棋书画和女红等着她。
她内心里泪流成海。
她不禁要问,老夫人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上心,是想把她教育成一个十八般武艺齐全的女子,好替她争光吗?
君不见,现代那些高龄剩女都是高学历、里外一把抓的女强人?偏偏孤寡终老的也是这些人。
当然啦,在现代,女人也不是非要踏入婚姻不可,只要钱财能自主,一个人想过什么日子没有?
所以,她这四年,文的武的,双管齐下,让她几乎脱了层皮。
她除了学习、学习还是学习,学无止境,什么悠闲的富贵人家女子生活,闲来扑流萤、荡秋千,偶尔参加个聚会,悲秋伤春一下……屁啦!就差没有悬梁刺股,她过得比在现代要参加大学考试还辛苦。
不过,也托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勤奋苦练武术,她这些年连个小风寒都没有,健康得她都要以为自己不是人了。
她如今的身量已经比进府时整整了高了一个半的头,容貌也长开了,身上的土气尽去,有时揽镜自照,长得还不难看就是。
另外,今年开春,闻家大房的大小姐闻采黛开始在相看对象,不过听说京中老门老户,还能与国公府平起平坐的大家世族中,没几个和她年纪相当的人选,相看得并不顺利。
闻采黛也不过十四岁,在现代还是个国中生,却已经要谈婚论嫁,纂儿不敢苟同,不过那又如何,常常来她院子小坐的闻昀瑶告诉她,当事人每天喜上眉梢,整天窝在佟氏的房里看画像。
好吧,婚姻这种事,你情我愿才是最重要的,她一个外人就算认为这么早议亲是在残害国家幼苗,但她的意见并不重要。
她在国公府的日子过得还算顺心,若硬要说有什么不尽如人意的,就是这些年她没什么大笔进帐,只能靠着培育出来的兰花和构思出来的盆景赚钱,能攒的银子真不多,离她理想中的存款还很远。
在这里,衣食无虞,女儿家需要的那些胭脂花粉她还用不着,珠花缎带钗饰有闻巽无限量供应,至于打赏下人,她就拿月例应付,不过那二两银子还真不够使,偶尔还得从私房里掏一点出来贴补。
妥妥的吃卯粮。
银子一点一点的掏出去,她心慌啊,但是没办法,她出不去这国公府大门,想办点什么事,不管是卖花还是盆景,都要人帮忙,她总不能里里外外都喊小忠,手上没有得用的人真困扰。
她好想买农田,种更多的树苗,雕塑出更多的椅子来,她还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园艺铺子……梦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她也知道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缺人手,少银两,一切都免谈!
比较能安慰她的是那些从竹屋移植过来的树椅子,再过一年就能收成了,这是第一批,数来数去只有五十把,可是也够振奋人心的了,未来的每一年都会有进帐,太幸福了!
后续还有打磨和干燥要做,一刻都不能松懈,她告诉自己不要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缺人手,为什么不说,我不是告诉你有事去找一元吗?可见我跟你说的话都被你当成了耳边风。”
一双绣双蝠的织金男鞋正往她这里走来,纱罗的直裰,那声音……她愣了一下,随即三步并成两步的冲了过去。
“巽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闻巽拦住像小炮仗似的纂儿,摸着她小小的肩头,嗯,他上回出门至今,有长大了点。
“纂儿快到巽哥哥胸口了,等你下次再回来,我就会长到你肩膀了。”手势不断的比来比去,表情生动异常,眉眼都洋溢着青春少女的气息。
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对着他笑,嫩黄色的襦衣,浅绿长裙,用鹅黄的发带挽着双鬟髻,以前那个骨瘦如柴的小丫头,如今已出落得跟朵花似的。
“瞧巽哥哥给你带什么东西回来了。”他手中变出一个长条镂雕缠枝花卉的盒子,打开来,里面绒布上头铺着的是四个头戴尖顶高帽,身穿长衣,肩部披帔的滇国巫师,起舞作法的鎏金舞俑金扣饰。
“怎么好像是西南民族的东西?”她这些年的书没有白读,对整个大晁国有了粗浅的认识,当然啦,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也希望有学以致用的一天,别把书读一读然后烂在肚子里。
闻巽只要出门,每回回来都会给她带上各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她房里的柜子都快要放不下了,不谈这些东西的价值,单是心意就很让人感动。
第十章 一圆开店梦(1)
年满二十的闻巽已经完全褪去少年的那份稚嫩,通身贵气与文雅淡然之气巧妙的融合在一起,他原本就是不怎么笑的人,神情虽说一直是温和的,却让人觉得有些不好亲近。
这时他面光立着,脸上蒙着一层霞光,双目沉静,也不知怎地,纂儿忽然觉得他有那么一股子令人心生畏惧的气势。
难怪他院子里那些小厮长随只要见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远一些的记忆,龚先生和未叔见到他也总带着点尊敬的意思。
“在想什么呢,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只要是巽哥哥送我的礼物都是最好的,纂儿怎么会不喜欢?”她的脚踢着黄泥,裙摆荡呀荡的,一来一去,像撩动人心的手。
“那为什么扁着嘴?莫非是为了人手在烦恼?”这是喜婶告诉他的事,她说姑娘近来一切都好,只烦着此事。
两人很随意的在花园的石椅上坐下,微风不噪,繁花还未开至荼蘼的季节,一对璧人,被斑驳的树荫和花影半遮着,自然得宛如风景的一部分。
“这是小事,我自己会设法,巽哥哥一路也劳累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这些年她也不是真的一无所获,起码她房里的两个大丫鬟是明白了该对哪个主子效忠,再加上始终对她没有贰心的喜婶,唯一困扰她的就是少一个可以替她在外边跑腿的帮手。
“我在西珠市大街有间铺子,因为货源的问题,要收起来当作囤积物料的仓库,你不是一直叨念着想开一家铺子?不如那间铺子就租给你,小试牛刀,就当作玩玩也没关系。”闻巽道。
铺子放着也是放着,再者,他如果说要免费无偿把铺子借她使用,这一板一眼的丫头肯定不答应,那他就来当房东,这下看她要不要。
鲜少出门,不代表纂儿对京城最热闹的几条街不清楚,闻昀瑶就是个京城通,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新颖的货色,她都会想法子缠着钱氏带她去,母女俩都是那种爱逛街的性子,一拍即合,在纂儿面前,说起京里服饰新样式、时髦流行的对象,如数家珍,她听多了,自然耳熟能详。
她知道闻昀瑶其实是有苦难言,她真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闺阁千金,她爹娘一直处不好,加上那些个姨娘妾室时不时在她父亲耳边煽风点火,爹娘感情紧张,所以表面上看着她爱缠着自己的娘,实际上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陪伴娘亲。
这些年来,钱氏多少也看出女儿的用心,孩子大了,知道疼惜她这为娘的,她也不再一心想着和她离了心的夫婿,他喜欢和那些个姨娘厮混就去吧,难道离了他,她就活不下去了吗?她还有个贴心的女儿和儿子们呢。
他们的心都在她这边。
闻昀瑶笑笑的对纂儿说:“我这不从你身上学来的吗?你一个人都能把日子过得不差,我虽然没你聪明,但是也不能输太多,对不对?”
以前她介意的人太多,但是那些人却没一个把她放在眼里,如今她已经不在乎那些人了,也再不会模仿她们的一举一动,她想做自己,而这些道理,她都是从纂儿身上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