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造园是将大自然的千山万水浓缩在庭院中,那盆景就是将景物更进一步放在小小的盆钵之中,不出门就能在咫尺内瞻万里风光,方寸中能领略山光水色。
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对于寓意好的盆栽更是看重,只要瞧得中意,不论花上多少钱都不手软。
只是要做好吸引人眼球的盆景难度也不小,毕竟悠久的盆栽历史和文化底蕴在那里,不过她上辈子可是园艺设计师,景观和建筑双料技术本位,创意与巧思这两样技术她都有,不愁构思不出立意佳的盆景。
自然,盆栽也不能少,上回她在山里可看中了不少小叶罗汉松和雀舌松,要是养得好了,做成中大型的迎宾松,可值不少银子。
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做了归类,回屋里净手面,又去闻巽的书房翻找了一番,这才歇午去了。
第四章 三位大叔(2)
下午等纂儿睡醒了,才知道未央叔和涉水叔上山溜达去了,流火叔慢了一步,在喜婶的叨叨念念下,挽起袖子,替菜地的丝瓜、扁豆做起了支架,否则不用多久,丝瓜和扁豆的藤蔓就会铺满整块菜地,所有的菜都会废了。
喜婶见流火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转身进了灶房,她可是有一堆事情要做,本来粽料备得就不多,没料到又回来好几张吃货的嘴,这不多做一些哪里够?趁着天色还亮,赶紧让脚程快的阿茶再跑一趟镇上,豆沙、松子仁、核桃、蛋黄、花生等等多买些回来。
纂儿却是有点可惜自己没跟上两位大叔的脚步,她也想上山找一些蛇木下来,闻巽给她买了许多兰花的花苗,将来移盆的时候,蛇木是一定用得上的,就算不移,种在整片的蛇木上面也别有一番风味。
未央回来得早,把手里小捆的桂竹叶和月桃叶放在已经清洗过、晾晒粽叶的笸箩边。
他们几个都爱吃喜婶包的南方粽子,看着她浸糯米、洗粽叶,嘴里直念着粽叶不够,他和涉水二话不说就去摘,可涉水摘着摘着,说既然上山不打点野味回去对不起自己,于是两人就分开各自行动。
不提那个一回到山里就恢复本性的涉水,他要说的是喜婶这张嘴挺有意思的,那话分明就是说给他俩听的,让他俩给她干活,却说得那么不着痕迹,阁主把她留在这里洗衣煮饭,简直就是浪费人才。
未央胡思乱想,见屋前都没有人,又听见隐约的说话声,知道人都在后头,自己倒了水喝,一入口居然是金银花的味道,这可不是喜婶的手笔。
来到屋后的空地,只看见纂儿坐在小凳子上,神情专注的修剪小树太长的气根,她手法熟练,很容易就分清楚哪条根须该剪、哪条根要保留。
这是未央回来之后第一次来到后院,蜿蜒的长廊摆了几株盆栽,有树有花,位置搁得很巧妙,韵味十足,等他从这些花树间掠过,猛抬眼,眼前是一片壮观小树海,他被震住了脚步。
这里不只有小树苗、有兰花苗、小黑松盆栽和未完成的盆景,他往另一处高高低低的大石堆看去,切口不平整的竹筒上面冒出一小溜紫藤花,巴掌大的蜗牛壳仰天躺着的是一株桃花心木苗,一个小方盆里则是橘子种子发芽成密密麻麻的绿色盆景,绿叶搭着绿叶,十分可爱,还有一棵是苹果花,上头居然结着一颗小小的苹果。
这些小东西看起来十分童趣,也不知她哪来的巧思。
对纂儿来说,她天天伺候这些花树,在后院一待就是几个时辰,也不觉得厌烦和疲倦。
“小丫头,你这是在做什么?”还有,那是鸡粪吧?
“未大叔,我这是在给树苗换盆、放肥料。”纂儿扬起半张脸,大大的杏眼水润润的。
“你别瞪那么大的眼睛,这些添加了鸡粪的堆肥经过日晒,味道没那么大了,我这是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其臭,未叔要是觉得味道不好,往后退一点就不会呛鼻了。”
“你读过书?”还掉书袋呢!
“巽哥哥教过纂儿,还规定每日要写三十篇大字,读通一篇文章。”
她露出闻巽好严苛,而她好可怜的表情,逗得未央也抓过一把小凳,和她坐在了一起。
“阁主这是想养闺女,还是媳妇?”他自以为纂儿年纪小听不懂这些,肆无忌惮的调侃了句。
纂儿翻了翻白眼,当作没听到,手下仍慢条斯理的进行移盆、修枝和嫁接,把一株株橡树、无花果树伺候成她想要的样子。
不同的树枝嫁接后,就像骨折后痊愈的骨头,强度会增加很多,所以嫁接的木材也会特别结实。
她想要种出天然的椅子,就必须让成品稳固,否则坐不了人的椅子又有什么用?
未央起先只不经意地看着,慢慢的看出味儿来,他没说什么,顺手接过她已经修剪过枝桠的一盆樟木,挑了适合的树枝往楔形的樟木嫁接上去,粗细程度和小树苗一致。
嫁接对纂儿来说是件大工程,毕竟她就一个八岁大孩子的身子,灵魂再能干强焊也抵不过身体的
吃力,不意未央出手,两人很快形成默契,一个修剪打磨,一个嫁接固定,添上稻草帘,避免烈日曝晒过度。
纂儿微讶的看了好几眼才开口问道:“未叔也喜欢这些花草?”
她听喜婶提过,未叔可是江湖上响叮当的人物,只要他跺跺脚,他那地界就会抖上一抖。
这么威武的人居然懂这些?
好吧,虽然他那身板看起来没什么说服力,江湖上的事她也不懂,但江湖和社会是一样的,有时候靠的不只是蛮力,智慧更是重要,他应该就是那种负责出脑智的人物吧。
“还没有进到结隐阁前,我爹是个木匠,在家中跟着他干活过。”他的声音还是低得不可思议,但木木的脸上总算有了点波动。
“那未叔对于木工很了得喽?”她眼睛一亮,黑亮的眼睛中眸光非常纯粹。
未央眼中注入了浅浅的笑意,面对这样的小姑娘,谁能拒绝她的请求,他们几个都是单身汉,若是成亲了,孩子应该也有这娃儿这么大了。“小丫头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未叔的就直说吧。”
“纂儿想请叔叔帮我做一些小狗小猫小鹿狐狸木桥围篱木屋等等各式各样的小对象,纂儿会给工钱的。”就算人家看不上她这份工钱,她也得表明态度。
“是做盆景要用的?”未央倒是不在意有没有工钱,他可不缺银子花用。
“是。”
“小事一桩,只要一些边角废料就能做。”
本来也在后院,在未央进来之前绕到别处去又踅了回来的流火见了,不由得啧啧称奇,一个孤僻不良中年人,这会儿居然跟一个小丫头有说有笑的,奇哉怪哉妙哉!
晚饭是在前院吃的,吃过饭,一院子的热闹,众人舍不得走,纂儿替喜嬉收拾碗盘后张罗来几张竹凳,大男人们见状,把方才充作饭桌椅的长凳也搬了过来,小泥火炉煎着热茶,几上摆着双层攒盒,里面有果脯、坚果、蜜饯、绿豆黄、红豆酥、五香花生、炸蚕豆等十二样果点,配着蒲扇轻摇,艾草熏香,听着夜虫鸣唱,享受着清风朗月,闲扯家常,不知夜深露重。
流火坐没坐相的感叹,“难怪小师弟不想下山,我一回来也不想走了。”
“你们这趟回来不就是要长住的吗?”喜婶不解的问道。
三个男人互相丢了个眼色,仍由流火发言,“阁主把三十二处分铺的大掌柜给撤了,让我去顶总掌柜的位,涉水这动脑筋的有用处要回阁主身边,未央说他想金盆洗手,做回他的死老百姓。”
纂儿模糊的听着,却被流火“金盆洗手”这四个字给骇得瞌睡虫少了一半。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问过闻巽究竟是做什么的,不是冷漠不关心,而是不知从何问起,他的气质复杂,像名门贵公子,像读书人,也像商贾,可他年纪那么轻,以上种种又有些不全相像。
而他也从来没同她说过,虽然不到讳莫如深的地步,却老是摸着她的头说小孩子管吃管喝管睡,管无忧无虑的长大就好了,其它的有巽哥哥在。
这很像当爹的人才会这么说的吧?
这会儿听流火大叔这么说,金盆洗手这四个字可是很有含意的啊。
也许是他们也顾忌着她,说着说着就转到别处去了,至于她这小身体,经过一整天的上山下河、读书写字,还要侍弄那花树,方才吃过饭就体力有些不支了,勉强打起精神听了一耳朵,风太凉,月色太美,她蜷着蜷着,竟然就睡着了,睡着前她还想着,不打紧,改天有机会再问一问未叔吧。
隐约间,她又听见不知道是谁感叹了一声——“还是个娃儿呢,怎么就这么睡着了?”
“会着凉的,那个谁谁谁把她抱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