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谁让你爱喝……”山鬼在她身边哼哼唧唧地碎念。
“蹭蹋啊……屠神屠一刀烤的肉啊……千载难逢啊……想起来都心疼……”不知道是哪只鬼还在一旁放冷箭。
她没反驳,因为没力气。
整个人软趴在马背上让马驮着走,别提说话了,连吭气都嫌累。
她当然喝过酒,在朝为官能不喝酒吗?
但没想到那梅酒喝着顺口,后劲却这么可怕。明明没喝几杯,怎么会醉得人事不知?她连昨天晚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都不记得了,最后的印象是那带着铃铛的小娘子巧笑倩兮的脸——
要命!她没做什么不该做的吧?天哪!她怎么会这么蠢!怎么会让自己松懈到这种程度!
胡真狠狠地责备自己,将脸埋在马鬃里羞愧得不愿抬头,如果爹在这里……
如果爹在这里……
想到爹那双冷得结冰的眼睛她就忍不住打哆嗦。天哪!她真想一头撞死了事!
“嘿。”
听到龙天运的声音,她无力地从马鬃里抬起一只眼睛。
一只手伸到她眼前,上头摆着几颗黑黝黝的丹药。“吃了吧,会好过一点。”
她不动,眼睛里布满血丝。
龙天运叹口气安慰她:“只是醉酒而已。”
“我昨天晚上……”一开口,她被自己那嘶哑粗嘎的声音给吓着了!这下完全是个男人的声音了,任谁都不会听错。“我昨晚——”
“醉了。”
“我知道!我是说,我有没有……有没有……”
有没有跟他深情拥抱?有。
有没有一个深情而绵长的吻?有。
有没有因为醉酒迷乱而露出了本性?有。
看着她那焦急又苦恼的眼神,他不由得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没有。只是醉了,一醉就睡,酒品倒是不错。”
他终于明白昨天晚上店小二临走前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了。那迷药会让人失意。
开心、快乐,但失忆。
所以昨晚她笑得那么甜、那么美、那么轻松自在,想起她临睡前那笑得弯弯的眼眉,他的心也不由得跟着柔软,但又微微怅然。
她不记得了,不记得昨晚的事,不记得他们曾跨越时光的长河,更不记得那教人意乱情迷的吻,可是他记得。
因为记得而渴望,因为渴望而心痛。
胡真伸手想取丹药,却在那伸手的瞬间整个人被抱上马背。
“你——”
“你这样没办法好好骑马,而我也不想因为你而耽误行程。”龙天运将药九扔进她嘴里。
胡真还想抗议,但他一策马,马匹小跑步的律动却让她整张脸变青,疼得呲牙咧嘴。
龙天运居然还微微一笑,轻轻抚着她的背。“很快就会好了,忍耐点。”
“我们到底要去哪?”
“去一个地方。”
胡真气闷地继续将脸埋进马鬃里,却感觉龙天运的手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像在安慰孩子似。
她想抗议但又舍不得;龙天运的手很大又好稳,像带着某种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闭上眼睛,想就这样沉溺下去。
第6章(1)
他们继续朝西北走,经过了凉州、丰州、耿州,每个地方都只停留一天,人愈集愈多,最后在幽州停下来。
浩浩荡荡十几人马就这样山一重水一弯,披星戴月地,离永京愈来愈远。
这一大批马队看起来难道不可疑吗?光这奇形怪状的五只鬼看起来就够恐怖了吧!他们可是连遮掩都懒得遮掩。
如果他是州牧,绝不会这般轻易放行;即便就是个瞎子,光听声音也知道这马队有鬼(真的有!)吧?
可是一州又一州,关隘守卫竟真全成了睁眼瞎子,宁可去掏棺木、查驴车,却完全不去盘查这支剽悍的队伍。
十几匹马就这样马不停蹄地横过好几个州,真把她累个不轻!
要说这中间没有古怪,谁信?
龙天运到底是如何买通了这些关隘守卫?又或者该说,仙城派到底是如何买通了那些官兵?十几匹马可以放行,那几百匹呢?
愈靠近西北,天气就愈凉,明明已是初夏,眺望远处山巅仍是白雪皑皑,足下青草不过寸许,看来才萌生不久,银丝飘落犹带霜凛之气,与永京的舒爽宜人截然不同。
再过去便是玉门关,是进人北境了。玉门关,寒壤,迦兰河。
总不至于直奔迦兰河去吧?难道迦兰河也有武林?
虽然她很想亲眼看看北狼的浩瀚草海跟山川大河,但也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北狼没有武林,北狼只有狼骑。
直到“霍家庄”三个字出现眼前,她总算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
是了,一直忘了“霍家庄”。
幽州与平川交界有绵延百里的霍山。
霍山山势峻峭嶙峋,万仞奇峰林立,过了险峻的霍山就是玉门关,自古以来便是北境与中土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
若说永京是珠玉之城,那霍山镇便是刀剑重镇。霍山产的铁跟霍山镇的铸铁师傅并列天下第一。
这里专造武林人的各种名器:刀剑斧戟、枪棍暗器,就连朝廷军队的武器也有许多是出自霍山镇。
武林各大门派在霍山几乎都有分舵,就连最最无名的小卒想在江湖上混口饭吃都不得不来霍山朝圣一番。刀剑无眼,失之毫厘,差的可不只是千里,而是一条宝贵的性命。
这天,他们风尘仆仆地进了霍山镇。
霍山镇看上去就如一般城镇,小繁华有之,车马交错,络绎不绝。
这里的驻军跟其它地方一样,都懒洋洋的,有一搭没一搭地盘问人镇的人,也不见怎么严谨。
这里的武林人太多,街上游人多数配着刀剑,果然是中土武林人聚集的地方。
唯一奇怪的是没见着几间打铁铺。
还以为这里满街都是打铁铺才是,结果只看到几间小铺子,架上卖的也多是菜刀农具,并没瞧见什么武器。
“刀剑重镇”看起来不过尔尔,难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他们没在霍山镇逗留,中午只在客栈里略事歇息,用过简单的粗茶淡饭便又上路。山鬼告诉她,他们要去霍家庄。
霍山一带的重中之重自然是“霍家庄”了。
立足霍山三百年,代代都是制器名家;撼动天下的“无垢”、“断肠”、“逍遥刀”、“凤刃”、“一丈青”等无数名器皆是出自霍家庄,传到现在已经是第八代。
江湖上只要跟武器有关的就脱离不了霍家庄,名义上虽无建立门派,却在武林中占有重要地位。
第八代霍家庄庄主霍清风二十岁不到就继承了家业,至今二十年,培养出无数造器名匠。
听说霍老爷所造的“鸣雨”是把绝世好剑,剑刃轻薄,通体雪白,熠熠生辉;最神奇的是,当雨滴打在剑刃上竟会发出金玉之声,钉铛不绝彷若乐器而得名。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到“鸣雨”?
从霍山镇西面出镇,往霍山山隘直走人山便算是霍家庄了;霍家庄三面环山,只有正面临路,是个易守难攻的战略位置。
入庄山路前矗立着高耸牌楼,那牌楼由黑黝黝的精铁铸成,两头巨大威猛的铜狮蹲踞在铁牌楼两侧,偌大的“霍”字高悬牌楼顶,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竟有种霜刀雪刃锻链后的雄浑古朴之气。
长长的山道旁古松青枫参天而立,山道很宽,可容三辆马车并行,引路的小童穿着翠绿色短袍,头上紮着道童髻,声音响亮清脆,甚有教养,足见这“霍家庄”绝不只是间大了些的打铁铺而已。
他们在山道上足足走了一个时辰都还没见到真正的“霍家庄”,山路眼看就要到尽头,龙天运由着其他人先走,自己慢慢踱到她身旁拉住马。
从那天醉酒共骑后,她总是保持着亲切有礼的距离。
那天她酒醒时一个不小心看进龙天运那双眼里,他没注意到她已经醒了,那眼里的神情几乎可以说是……温柔?
那当然是误会,毕竟他有半张脸被面具遮住了,什么温不温柔的完全是她的臆测,但他眼里的确有着些什么别的情绪。
“你看。”
胡真不明就里地回头,这才发现顺着山路,他们居然已经爬到半山腰,山脚下的霍山镇看起来只有巴掌大,里头的人都似小蚂犠般在奔忙着。
霍山镇外阡陌纵横,碧苍点翠,半空中点点白翼漫游,放眼望去远山含笑、山峦叠翠,端的是一派静谧富饶。
天地悠悠,如此壮美辽阔。
“真美。”
龙天运眉目柔和伴在她身旁,转过急弯,视野瞬间开阔,眼前又是另外一番景致,胡真不由得轻叹一声。
正是落日时分,一轮硕大无朋的金轮斜倚着山,天际染着一层又一层的彩霞,好一幅焚彩流金图。
峻岭苍翠深处缓缓腾起山岚,一时之间云蒸霞蔚,绚丽无匹!
夕阳流光照耀在一群石屋上,袅袅炊烟正从那一间间朴拙的石板屋顶升起。屋前有孩子的嬉笑,屋侧有古井绿荫,三两村人或站或卧,一派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