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如海连忙帮母亲拍背、递茶水,忍不住又望向童芸香,想到母亲曾经说过自己与父亲年轻时的模样十分神似,难怪对方刚刚会唤他一声“老爷”,想必是把他看成父亲了。
“我以为是在帮姊姊,没想到却让姊姊这么痛苦。”童芸香自责地道。“只要姊姊一天不原谅我,就算到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不会得到幸福……”
卢氏一面流泪,一面摇头。“你真是个傻妹妹!姊姊应该相信你才对,但我终究只是个女人,一个想要得到丈夫的心的平凡女人。看到老爷迷恋你的美貌,为你添置衣裳首饰、天天嘘寒问暖,那么温柔的眼神和声音从
来没用在我身上过,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你来得重要……我好害怕,只有诅咒你……希望你也跟我一样痛苦,才能平息心中的不安和妒忌……”
童芸香抽噎了声。“姊姊肯原谅我了?”
“是我该求你原谅才对,”卢氏掏出手巾擦干泪水。“我天天骂你、咒你,你才会无缘无故生病,走得那么突然,当我知道冤枉了你,真的好后悔,好希望能当面跟你道歉……”
她哽咽地道:“我从来没有怪过姊姊。”
“原谅姊姊……”
“只要姊姊不再生我的气就好。”童芸香露出欣慰的笑靥。
卢氏抱住她,喉头又梗住。“姊姊早就不气了,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
“谢谢姊姊……”她仿佛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蓦地,童芸香身子一软,慢慢地倒下来。
“芸香!”姚锦杉有过一次经验,立刻上前扶住她。
就连卢氏也很着急。“她怎么样了?”
“内人没事……芸香!”他轻拍妻子的脸。
听到叫唤,童芸香挣扎了两下,这才张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几张面孔,最后望着熟悉的男性俊脸。“我怎么了?”
姚锦杉确定眼前的是他的妻子。“你不记得了吗?”
“我只记得进了薛府大门,接下来的事就不大清楚了……发生什么事?”她被扶到椅子上坐下,满头雾水地问。
“湘云?”卢氏看着她。
她看着丈夫。“相公,这位是……?”
“她是薛大人的母亲。”姚锦杉回道。
童芸香有礼地打招呼。“芸香见过老夫人。”
“看来湘云已经走了……咳咳……”虽然有些失落,但能了却这段恩怨,卢氏郁结三十年的胸口似乎也跟着打开了。
薛如海在母亲身边的座椅坐下。“孩儿怎么从没听娘提起之前曾有过孩子,就连爹也没说过?”
“娘不提是怕难过,你爹……是心里愧疚才不说。”她端起茶碗,润了润喉。“这件事放在心里三十年了,你若真想知道,娘就告诉你。”
“是。”薛如海确实想听。
卢氏看着姚锦杉夫妻,娓娓道来。“当年老爷一直到二十八岁都尚未娶妻,除了眼光高,也是希望能够娶到心仪的女子,夫唱妇随、琴瑟和鸣,可惜都没有找到中意的对象,最后实在不能再拖下去,才经由媒妁之言与我订亲,也结为夫妻。只是我嫁进薛家整整五年,却一直没有传出喜讯……咳……毕竟老爷年纪不小,又是独
子,双亲虽然不在,但家族里的长辈非常担心。”
“所以老夫人最后决定为丈夫纳妾?”童芸香也是女人,可以理解。
卢氏颔了下首。“没错,与其让别的女人来跟自己争宠,还不如让妹妹进门,将来生下孩子,也能当作亲生骨肉般疼爱,于是湘云就成了老爷的妾。没想到不到半年,我居然有喜了,却也在这时发现老爷爱上湘云……咳……可想而知我受到的打击有多大……毕竟当初是我说服老爷让她进门……咳咳……”
“娘。”薛如海将茶碗递到母亲唇畔。
待卢氏喝了口茶,歇息了片刻,才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继续说。
“那时我很后悔自己的决定,认定湘云想要鸠占鹊巢,趁我有孕在身无法伺候老爷,想要抢走老爷的心,全然忘了姊妹之情,把她当作敌人,指责她、刁难她,希望她从眼前消失……不管湘云如何否认,也听不进去……直到那一天,老爷因我的无理取闹而大发雷霆,冲口而出湘云才是他等待一辈子的意中人,他真恨没有早点遇到,却先娶了我这个不通情理的女人……我在悲愤之余不慎动了胎气,孩子就这么没了……”
在座的人都沉默了。
卢氏拭着眼角。“失去孩子,我也疯了,每天诅咒湘云,用各种难听恶毒的话来数落她,只要有我在,她别想跟老爷双宿双飞,没过多久她就死了,大夫说是心疾,可她还那么年轻,怎会得了心疾呢?”
一旁的童芸香听了也跟着落泪。
“湘云死了以后,老爷非常伤心,我这才像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一样……”她叹了好长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老爷说自从我有了身孕,湘云就不让他再踏进房门半步,每次都赶他出去,还要他多陪陪我,甚至说她是为了姊姊才进门,只把他当作姊夫看待,从来没爱过他……我从头到尾都错怪湘云了……但已经太迟了……我连跟她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童芸香含泪笑睇。“她从来没有怪过老夫人。”
“湘云从小就跟我特别亲近,所以我也很疼爱她,没想到连投胎转世了都还放不下……”卢氏越想越心疼。“当年我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她还觉得是自己的错,一直求我原谅,我不是个好姊姊……”
薛如海不舍母亲难过,低声安慰。
原来是这么回事,童芸香终于明白为何从小到大会一直作同样的梦,虽然前世的她并非有意要伤害对方,但事情却因自己而起,才会有罪恶感,如果没有得到原谅,就不会有姻缘出现,那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今天真要感谢老夫人成全,了却内人多年的心愿。”姚锦杉和妻子相视一笑,更庆幸结果是好的。
“不过你们居然能够找到这儿来,着实不容易。”卢氏感叹道。
经她一说,姚锦杉才想到带在身上的这封信。“这是有原因的……老夫人可认得这是谁写的?”
薛如海接过信,再转交给母亲。
卢氏抽出里头的信纸来看,立刻大吃一惊。“这是……湘云的字迹,不会错的!就算过了三十年,我还是认得出来。”
闻言,姚锦杉和妻子面面相觑。童芸香简直不敢置信,这封信居然是自己的前世所写,直到这一刻,所有的事连在一起,原来一切都注定好了。
卢氏连忙问道,“姚爷这封信是从哪儿来的?”
“这是姚某在三十年前无意中得到的……”姚锦杉万万没想到他和妻子的缘分早在那天就结下了。
薛如海听了不禁觉得好笑。“看姚爷不过二十多岁,怎么可能在三十年前就得到这封信呢?”
“这事说来话长……”他将只有香山帮,以及程、郭两家等少数人才知道的奇特际遇告诉薛大人母子。“那位大叔应该是贵府的仆从,在狼山遭蛇吻不幸过世,而我又听错了,把薛听成徐,直到前阵子把这封信拿给内人看,她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口口声声地说要回京城薛家,咱们才会来这一趟,也幸好薛大人昨天派人递名帖过来,否则恐怕会错过。”
卢氏不由得发出惊叹。“缘分真是奇妙,居然会以这么离奇的方式将你们牵在一块儿……记得老爷那时是在都水清吏司当差,我又正好小产,偏偏他为了皇上出巡核销费用的事宜必须前往江南,或许也是有意逃避心中的愧疚,才找了个名目出一趟远门,之后是曾听他提过有去庙里为夭折的孩子祈福,没想到是到狼山……咳咳……倒是湘云曾经派人送信给老爷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当时府里一团混乱,我根本无心去管,想不到最后会落在姚爷手上。”
“姚某也没想到,更没想到会认识内人,两人还结为夫妻,若非如此,也无法解开这段前世恩怨。”姚锦杉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一切都是菩萨的安排。”卢氏双手合十,感激地说。
薛如海听得一愣一愣的。“若非事实就摆在眼前,本官还真的不相信天底下有这种事,简直不可思议。”
姚锦杉已经很习惯对方的这种反应了。“起初姚某也很难接受,但渐渐相信菩萨这么安排,必定有祂的用意,如今证实一点都没错。”
之后卢氏觉得有些累了,想要躺下来休息,不过还是拉着童芸香的手,要她多来陪陪自己,童芸香马上答应了。
原本只在京城待一个月,却因为薛如海当面请托修缮一事,姚锦杉便同意留下来监督,同时也负责施工,在这里的期间,薛如海还引荐他给工部几位大人认识,双方相谈甚欢,对姚锦杉为人不逢迎巴结也不唯唯诺诺,态度坦荡、说话中肯,留下相当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