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大哥?”姚锦柏脸色骤然大变,嘴唇一开一合,颤巍巍地吐出几个字,先是跨前几步,接着又摇了摇头,倒退一步。
听到门房通报时,他心中忐忑不安,但又想说不定是有人假冒,没想到当见到本人之后,真的吓到心跳差点停摆。
当初他和生母陆姨娘合谋,花钱请人在半路上把他杀了,最后对方拿了大哥随身带了好多年的荷包以及一把沾血的刀子回来交差,信誓旦旦的说已经解决了,还把屍首丢下山沟,绝对不会让人找到。他原本还不相信,但对方反而威胁他们,要是不付银子,就把事情说出去,他只好姑且相信,加上一年又一年过去,也不见兄长归来,这才相信兄长真的死了。
“你是锦柏?你真的是锦柏?”虽然老了,但是从对方的眼神和脸部轮廓,姚锦杉还依稀认得出是小了自己三岁的庶弟。
“真的是大哥?你不是死了吗?”姚锦柏惊恐地问。
听到庶弟一口咬定自己已经死了,姚锦杉心头有些异样,却没想太多。“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闻言,姚锦柏身躯摇晃几下,仿佛受到很大的刺激,过了片刻才鼓起勇气上前,仔细审视他的容貌。“不可能……就算你没有死,都已经过了三十年,不可能没有变老……一定只是跟大哥长得像罢了!”
姚锦杉深深叹了口气。“我在狼山遇到山贼,失足掉下山沟,等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才发现已经过了三十年。”
“掉下山沟?”该死!他真的被骗了!
突然想到什么,姚锦杉两手抓住庶弟的手臂。“爹呢?”
“爹他……”姚锦柏愣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在大哥出门一个月之后就……过世了,临终之前一直叫着大哥,他一直在等大哥回来……”同样是亲生儿子,爹根本不在乎自己,心里只有兄长。
姚锦杉跪倒在地,痛哭失声。“爹……孩儿不孝……”
看着原本应该死去的嫡出兄长返家,不只好端端地活着,外表居然还是当年英挺俊朗的模样,姚锦柏脸上闪过一抹憎恨。从小到大,自己都活在这个男人的阴影之下,既是庶出,又无才能,连喜欢的姑娘都是对方的未婚妻,他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一切,没想到老天爷却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爹知道大哥出门是去为他祈福,不会怪你的。”他很快地收起眼底的恨意,伸手扶起兄长。“只是……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真的是大哥。”
姚锦杉站起身来,重新打量两鬓掺着几缕银丝、额头也多了皱纹的庶弟,不禁感慨地叹道:“我也同样不敢相信,竟连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大哥就先吃点东西,好好歇息,过两天我再跟大哥到祖坟前给爹上香,他老人家一定会很开心。”姚锦柏用袖口拭了下眼角说道。
姚锦杉点点头,事实摆在眼前,他只能接受。“我之前住的房间还在吗?”
“当然在,里头的摆设也没有动过,还是跟大哥出门那天一模一样,我每个月都会命人打扫干净,虽然大家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我内心还是盼望大哥有一天会回来。”为了让所有人知道他有多么思念兄长,他还特地保留,做做样子,想不到大哥还真的回来了。
“好。”听庶弟这么说,他不禁备感窝心。
于是,姚锦杉一脸疲惫地再度踏进从小住到大的寝房,面对自己最熟悉的环境,人也跟着放松下来。
过了半天,几个奴才才提了热水来给他梳洗,又送来热腾腾的饭菜和全新衣物。因为老爷并没有说明对方的身分,却让他住进这间寝房,都好奇地多看一眼。
姚锦杉横睨一眼。“你们可以下去了。”
“呃,是。”几个奴才赶紧退出去。
姚锦杉梳洗完毕,也填饱肚子后,便躺在床上,才一沾枕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雨声吵醒。
“下雨了吗?”姚锦杉翻身下床,伸手推开窗户,果真下雨了,而且外头一片漆黑。“原来已经是晚上了,我睡了这么久……阿顺!”
他习惯性的喊了一声,这才想到当年伺候自己的小厮应该早就不在府里,之前见到的都是一些没看过的生面孔。他关上窗户,既然睡不着,不如去找锦柏说说话,就像过去一样,兄弟俩时常泡壶茶、秉烛夜谈。
这漫长的岁月一定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他要想一想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来人!”他叫了好几声,才见到一个奴才慢吞吞地过来。
姚锦杉跟奴才要了把伞。“你家老爷住哪个院子?”
“老爷和已经过世的太太自然是住在东院。”奴才打着呵欠回道。
“没你的事了。”想不到弟妹竟已经不在人世,无缘见上一面,只能感到遗憾。“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奴才想了一下。“应该是亥时。”
“下去吧。”姚锦杉觉得府里的奴仆散漫无礼,得要好好管一管。
待奴才转身离开,他撑起油纸伞,走出从小住到大的南院,直接往双亲生前居住的东院而去。想到明天以后见了亲朋好友,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恐怕也不会相信他是众人以为早在三十年前就应该死去的姚家大少爷,何况这么多年都是庶弟撑起这个家,要他将一切归还,又有些说不过去。
“菩萨真给我出了个大难题……”他迷惘地喃道。
待他熟门熟路的来到东院,收起油纸伞,走向寝房,就见屋里透着烛光,他正要敲门,却听到里头传来说话声。“……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种事?爹真的确定那个男人是伯父?”姚敬平不敢置信地嚷道。
姚敬真也同意兄长的看法。“会不会只是长得像?”
“他确实是你们的伯父没错。”姚锦柏十分肯定的对儿子们说。
第1章(2)
听见房内的简短对话,姚锦杉想应该是庶弟和他的两个儿子,以锦柏现在的岁数,有子女承欢膝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姚家有后他更应该高兴才是。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进去打扰,还是先回房去,有话等明天再说时,接下来的内容,让他瞬间全身僵硬。
“爹不是说他早就死了吗?”姚敬平一脸不安。
“当年我和母亲花钱请了个杀手,要对方在半路上找机会把人解决掉,别让他再回苏州,那人还信誓旦旦地说已经将人杀了,没想到根本不是那回事!”姚锦柏忿然地回道。
姚锦杉如遭雷击。这是真的吗?他没有听错?
“现在要担心的不只这个,伯父既然还活着,会不会要爹把姚家的一切还给他?”说完,姚敬真烦躁地站起身,一面踱步、一面挥手。“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还给他!”
“当然不能还!”姚敬平也大声反对。“幸好娘已经过世,否则一定会要爹把家产都还给伯父。”
姚锦柏只要想到十年前过世的妻子,从没把心放在自己身上,口气更多了妒恨。“要不是被她爹娘逼着上花轿,她甚至打算一辈子为你们伯父守寡,就算嫁给我这么多年,还生下两个儿子,依然忘不了他,在临死之前,口中叫的也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哼!我对她还不够好吗?我哪一点比不上他?”
外头的姚锦杉不禁瞪大双眼。难道玉娴最后嫁给锦柏,成了他的弟妹?
“娘就是死心眼。”姚敬真哼道。
姚锦柏握紧拳头。“只要有你们伯父在的一天,她永远不会看我一眼,为了得到喜欢的女人,就只有让那个男人从这世上消失。”
姚锦杉身躯摇晃几下,想不到不在人世的弟妹就是玉娴,而他一直不知道锦柏也喜欢玉娴,喜欢到要他死……
姚敬平紧张地问:“爹,现在该怎么办?”
姚锦柏脸色一沉。“当年杀不死他,那就再杀一次。”
“就这么办!”兄弟俩也表示赞成。
父子三人都没注意到房门外头离去的脚步有些踉跄,雨势越来越大,遮掩住他的脚步声。
原来根本不是山贼,是陆姨娘和庶弟花钱雇来的杀手,难怪会穷追不舍,非要杀了他不可,若他没有侥幸掉下山沟,绝对难逃一死。
姚锦杉没想到庶弟会这般痛恨自己,欲杀之而后快,更为了得到玉娴,全然不顾兄弟之情。一切都是阴谋……
他这么信任唯一的弟弟,谁知他竟然背叛自己,甚至恨到要他死……
难怪庶弟当时见到他,会那么笃定他已经死了。
真相残酷得令人无法接受,姚锦杉跌跌撞撞地回到南院,站在大雨中吼叫。“啊啊啊——”
他太天真了!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母亲生前曾多次嘱咐过要小心锦柏,别跟他太亲近,母亲一定早就看出端倪,而自己却将他当作家人看待。
“哈哈哈——”他从怒吼变成狂笑。